看似矛盾的话,但着实暖人心。
“您用不着给钱我,我是不会收的。”我不暇思索,大义凛然地一口回绝。
“谁说要给钱你。”华爷爷的这番话如同一盆烧得滚烫的开水,毫无保留地浇在我头上,顿时烫得我如同蒸熟的螃蟹,弄得我面红耳赤的。
“啊……哦……”我吱唔着掩饰我刚才的自作多情,样子看起来挺窘的。
华爷爷看着我这副尴尬样,不禁笑出声来:“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着,转动车轮,朝门口滚去。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生困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如此神秘。
他把我带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停住了,我抬头望了望昏暗的楼梯,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上面若非有什么金山银矿,我不禁好奇地在心里暗自揣测。正当我为此浮想联翩之际,华爷爷突然开口了,他说要我扶他上去。
我顺着他的意,将他扶上楼。
我掺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爬。尽管楼梯阶数并不多,但此刻我已是被折腾出一身汗来。这是我第一次贴这么近地感受华爷爷的体温和心跳。我在他怀里掺扶着他,一支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支手挽着他的胳膊,他的气息在我耳边流淌,他的心弦在我体内奏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发麻。
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华爷爷居然长得这么高,我掺扶着他,跟他比了比,我还不到他的肩。我在心里暗自比量着,揣测他的身高至少在1米8以上。可能是我平时见他长得太瘦弱了,坐在轮椅上根本不显块头,所以才会误以为他很单薄瘦小。
三楼是墨菊山庄顶层的隔楼,平时本来就很少上去,再加上现在又正处在黄昏时分,隔楼就更显昏暗了。我跟随着华爷爷,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一扇破损不堪的大门赫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门眉上垂着一条厚实的丝绒红布帘,由于太长时间没有清洗过,红布帘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沉淀出一层厚厚的灰,把红布帘原有的光鲜亮丽的色彩,掩盖得黯然失色。
“去,把门打开。”华爷爷递给我一把钥匙,要我去开门。我接过钥匙看了看,心里挺没底的,搞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弄得如此神秘兮兮。我掀开脏得发黑的红布帘,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我刚把头探进去,一阵剌鼻的霉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天啊,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在心里暗自疾呼上当,这里该不会是华爷爷说要补偿我的地方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在华爷爷极力催促下,我极不情愿地打头阵,第一个进去了。
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一些好似家具的杂物,杂物上面都像是戴孝似的盖着一层白布,用来遮挡灰尘。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这剌鼻的气味。我进去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间屋子里的每一扇窗户统统打开,让这间陈年老屋透透气。
这间屋子还真是不小,我估计整栋楼可能就数这间屋子最大。进去后,满地灰尘,走在地板上像踏雪似的,途经的地方都会留下沉沉的脚印,犹为引人注目。也不知道这里有多长时间没有人进来清理过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头顶天花板上的大吊灯,支离破碎地悬掉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好象一阵风徐来,都能将其吹落,脆弱得就像秋日里,垂死挣扎在枝头上的枯叶。我不禁倒吸一口气,身上又起了一波鸡皮疙瘩。
“华爷爷,您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呀。”我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
他没有理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堆得像山一样的杂物的旁边,静静地哀思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意途,到是他旁边放置的堆得像山一样的杂物倒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当然这个杂物也戴着孝。我好奇地走到他身边,细细打量着他身旁的这个大家伙,不禁暗想这个大家伙莫非是什么稀世珍宝,但又不像,稀世珍宝怎会被丢弃在这种地方。我托着下巴,噘着嘴,有些想不明白。
“把布掀开。”华爷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大家伙。
我按他说的把布掀开,惊异地发现这个让我琢磨半天的大家伙原来是一架破损不堪的三角钢琴,钢琴上还能依稀地看到被砸过的痕迹。
“您该不会要把这架钢琴送给我当作补偿吧?”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虽然喜欢音乐,但我可不会弹钢琴。”
华爷爷没有搭理我。我有些纳闷,在心里暗暗地揣测他接下来的举动。他缓缓地将琴盖打开,望着眼前整齐如贝的琴键,神伤了一会后,将手放在琴键上,随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悠扬的音浪在空中飘散,点缀了窗外的夕阳,浸透了满山的空气。
我瞠目地望着他,惊讶不已。真没想到平时那么讨厌音乐的华爷爷居然会弹钢琴,而且弹得这么好。
一曲弹毕,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华爷爷,表情极为夸张,我捂着惊讶得合不拢的嘴,结巴地说:“华……华爷爷,您会弹钢琴呀?”
他朝我忧郁地黯淡一笑,什么也没说,埋下头,又弹奏了一首肖邦的‘夜曲’。接下来,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他的指端倾泻而出。我陶醉其中,失魂了,落魄了,灵魂跟随着他弹奏出的音律,飘散在空气中。自由,奔放,如同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追赶着天际边的红霞和云彩。
他弹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我愣愣地望着他,灵魂还未回归体内。
“你还想听什么歌?”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张大眼睛,直直的望着他,他看着我那呆样,不禁又笑了。
我吱唔半天,感觉什么都想听,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华爷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斜睨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我会补偿你的。”说完,他索性又随意弹奏起来。但这次他弹奏的曲子让我有些大感意外,他弹奏的竟是那首直到现在都很流行的经典老歌,奇迹乐队的成名曲“晴天”。
从他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每在空中跳跃一下,我就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一次“天啊”。如果说他会弹奏一些古典音乐名曲,我尚可相信,但他会弹时下正流行的流行音乐,这简直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他毕竟是一个老人,一个行将就木且又是那种顽固不化的老人,他怎么可能会弹奏奇迹乐队的音乐呢?作为他这个年龄的老人来说,知道中国有一支叫“奇迹”的乐队,就以经是够新鲜,够前卫的事情了,但现在他居然还会弹奏他们的音乐,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弹奏钢琴的背影,那富有感染力的背影,那激情澎湃的背影,我不禁产生了错觉,好象坐在那里弹奏钢琴的人,不是华爷爷,而是李音奇本人。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消逝,这种幻境也随之破灭了。
“怎么样,没弹错一个音符吧!”华爷爷的手还停留在琴键上,保持着弹奏最后一组音符时的姿势。
“没……没……没有吧!”其实我根本就不懂音乐,但听他弹得那么美妙,不禁飘飘欲仙起来。我眩惑地又问:“您……您……您怎么会……会弹奏奇迹乐队的歌?”我张大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现在想听孙燕姿的歌,我也可以弹奏给你听。”说着,他轻轻舞动手指,漫不经心地又弹奏起来。随着他舞动手指时的节奏,“天黑黑”那美妙的旋律,行去流水般地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如轻风般悠扬动听。
可能是我对刚才他弹奏的那首“晴天”仍是一犹未尽,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等一下!”打断了他。他停了下来,侧头望着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请你再为我弹奏那一曲‘晴天’,好吗?求您了!”我诚恳地巴望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我甚至能感觉到此时自己的眼睛在发光。
华爷爷深深地注视着我,注视了好久,我们对视着,彼此之间挨得很近,近到可以用心灵讲话。
“你——真的很喜欢这首歌?”华爷爷轻柔地问,眼睛里的光茫逐渐黯淡下来。
我点点头。
“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他声音低沉地又问。
听他这样问,我不禁垂下了头,顿了一下后,说:“当雨下得太久时,人们都会用一种很美好的心情去期待晴天。”我感触地侧过头,对着窗外西沉的落日,怅然一笑:“无论将来是否有晴天,‘期待’永远是一个最美好的过程,因为它充满了希望。”
华爷爷凝视着我,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又开口说:“你也有期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