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豪走后,我心里一天都是七零八落,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做任何事都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更糟糕的是下午我在为华爷爷炖汤时,竟然眼睁睁地望着这土制汤罐里的汤被炖干,最后随着汤罐的爆裂声,我这才会过神来。望着这情景,我吓得想都没想,上前就去抓炉子上的碎土罐片,随着“呲——”的一声,我条件反射地尖叫起来,撒手就把土罐片扔得老远。顿时,我的手指上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水泡,痛得我呲牙裂嘴的,心里不住地同情自己惨。
不过好在厨房里不只一个土罐,于是我又换了一个土罐从头又炖了一遍,直到下午吃晚饭的时候,汤才炖好。我端着汤拿上去给华爷爷喝,由于汤刚炖好没多久,碗里的气,热腾腾地直冒,看样子这汤是没法进嘴了。于是我索性立在华爷爷的旁边,拿着一把扇子,朝碗里一阵猛煽,等汤被我煽得稍凉一点后,我才把汤递给华爷爷喝。
我把汤递到华爷爷的面前,但他半天都没有接过汤。我有些纳闷,于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啊,他的目光竟停留在我的左手腕上。我心里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将汤搁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快速收回左手,把手放到身后。我转过身,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懊恼自己刚才的粗心大意,居然让他看到自己长久以来极力想隐藏的秘密。但即使华爷爷看到我左手腕上的那条不寻常的疤,以他的性格,他也绝对不会直接问你有关这条疤背后的故事。
他端起旁边茶几上的汤,平静地一边喝一边问:“你的同学走了?”
“恩,他已经走了。”我心不在焉地应道。但心里还在恍惚他刚才看到我左手腕上的伤疤的事情。
“听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他说。
“听——”我心里猛然一惊,吓得甚至就连手里拿着的盘子都没能拿稳,一滑,落到地上。我不禁暗想:“糟了,今天早上在房间里和君豪的谈话一定都被他听到了,真该死,居然忘记隔壁还有一个华爷爷的存在。”
“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又问。
“不,不是。”我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残片,言辞闪烁地说:“他……他……他是和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好朋友。”
“那你喜欢他吗?”
我一愣,有些惊讶,华爷爷会问这种问题。
“不……不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不知道的。”华爷爷用教育后辈似的口吻对我说道。
我望着窗外,苦涩一笑。
“爱情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能说清,那还是爱情吗?”
我的一句反问,华爷爷半晌无言。过去,我一直以为华爷爷是一个不问世事,自私到极点,冷酷到极点的人,但没想到他今天竟会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我不禁暗自揣测,他的这一反常举动,八层是和他刚才看到我左手腕上的那道疤有关。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他漫不经心地又说。
“您怎么看得出来?”我转过头问。
“你的眼神,你的眼神里充满了忐忑,这种忐忑是外因造成的,恰恰是这个外因,才使你一直都不敢坦然面对这份情感。”
天啊,他居然把我看得这么透。此时我仿佛变成了一个玻璃人,透明地展现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这辈子……我注定和他有缘无份。”我背对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哽咽着说,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泪雾。
“如果你们真的相爱,有缘无份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那您认为彼此相爱的人应该怎样做,才算是彼此相爱呢?”
他深思了一会,说:
“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
我惊异地转过身望着他,从来没想过华爷爷的爱情观居然会这么直白。
“很多事情其实……其实……并不像您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父母反对?”我话没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点头,不禁伤怀起过去。“我无法面对一个精神几乎崩溃的母亲,放下尊严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她唯一的儿子。”
华爷爷沉默不语。
“尽管他母亲现在对我的态度很不好,但我始终无法忘记过去她曾跪下来,求过我放过她的儿子时的情景。”我吸了吸鼻子,抽搐着嘴角,强迫自己笑,装作一幅很坚强的样子。
“他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没有让她喜欢我的理由。”
“她认为你配不上她的儿子?”
我低头不语。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又问。
我沉没片刻,点点头。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他语带轻蔑地冷哼一声。
“但事实上我的确配不上他。”我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但很快又逐渐平静下来。“我……我……以前被人强暴过。”我软软地说。
他在我意料之中地露出了惊讶之色。
“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父亲的一个姓‘钟’的牌友,因为和他老婆离了婚,房子被判给了他的老婆,所以他居无定所,只好搬到我们家来暂住。那时,他承诺每月给我父亲200块钱的房租……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好,可后来……可后来……他趁我父亲不在家……就……就……然后……然后……我……我……”说着说着,我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来,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你——爸爸难道不知道吗?”华爷爷可能是同情我的遭遇,此时对我说话的语气轻柔许多。
“第二天,我爸爸回来看到我被他污辱后,甚至拿出了菜刀……但后来,他还是在那个男人500块钱地利诱下——屈服了。”我抬眼望着窗外的天空,凄楚一笑,这笑的颜色就和这天空的颜色一样,灰白感伤。“他女儿的清白就这样被他廉价地卖了出去。”我酸楚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禁垂下头,望着手腕上的那道疤,接着又说:“后来我还傻到要用自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止值500块。”我说得轻描淡写,表现得好象对这件事情早已释然。
华爷爷没作声,房间里又陷入到一时的沉静,一阵风吹来,窗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你的那个同学知道这件事吗?”华爷爷语气轻缓地又问。
我摇摇头,没有作声。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他若有所思地问,好象挺不解的。
“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不——”我摇头说:“目前为止我只告诉过您一个人。”
“为什么我会成为你的第一个?”
“不知道,可能是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吧!”
“同命相怜?你觉得我跟你一样需要别人的同情?”这时,他显得有些燥动,说话的语气有些重。
“不,不是同情,自卑的人害怕别人的同情。”
“你认为我很自卑。”他更激动了。
“至少我看不出您很自信。”我很直白地说:“对于自卑的人来说,有时别人的伤口,恰恰是治疗自己伤口的最好的良药。”
他无语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接着又问。
“你确信你的故事能治疗我的伤口?”
“不,不确信,但我确信您的故事能治疗我的伤口。”
“你知道我的故事?”他紧张起来。
“不知道,但我可以感受到您的故事背后的痛苦。”
华爷爷望着我无言,窗外的风越刮越大,窗户被风吹得咣当咣当的直响。我上前去把窗户一扇一扇的关好,此时屋内又陷入到死一般的沉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