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在我市学府街一处篮球场发现三具男尸，经法医鉴定，三名死者生前均遭受暴力袭击，但死因却为服用过量DU品，目前死者身份不明……”
关若飞拿起遥控器抬手换了频道，向沈琰抗议，“一大早就看这种新闻，很影响心情啊。”
程尹坐在桌边小口啜饮着牛奶，新闻报道里的“DU品”二字让她格外心惊，她只知道花汀寒要抹去狐狸和她在这件事中的痕迹，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昨晚情况紧急，花汀寒迅速作出反应，打算把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他立刻派人做了一个帮派寻仇的局，这样既能暂时撇清狐狸和程尹，也能让何淼十天半个月内无法行动，好让他安排自己的人取而代之，那么收网的目的就达成了。当发现目标错误时，他立刻更改了方案进行补救，怎料对方下手太快，他还是去晚了。他本无意要了那三人的性命。何淼为人谨慎，做事总留有余地，就算是与人结仇，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各为其主，对方总不会下杀手。奈何对方遇上的是何森，此人行事张扬，为人狭隘刻薄、睚眦必报，得罪了许多人。再加上当时何森已经人事不省，得此天赐良机，对方岂能轻易放过他？料想何森临死前应该是饱受折磨。如今这件事石沉大海，估计连警方一时半刻都没什么进展，他只要趁此时期收网，这件事便圆满了。
可程尹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花汀寒接了一通电话的工夫，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出手果敢狠辣，如此行事作风让她不由得心生敬畏。
程尹在家呆了三天，都不见花汀寒有任何指示，她不由得怀疑狐狸让她接任务只是个幌子，实则是安排她在家隐蔽，以防韩家人报复。毕竟这件事的起源是韩莉，只要有她在，何淼总会怀疑到她这里。
那楚越怎么办？
想到这里，程尹的心猛地一沉。她尚且可以躲起来，可楚越毫不知情，万一何淼追查到酒吧找楚越的麻烦怎么办？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何森能找去酒吧纯属意外，一定是韩莉告诉了他简丹的住处，让他在那里守株待兔，他才会一路跟踪自己到了酒吧。而酒吧的位置是花汀寒精挑细选的，除了店里的监控，在这个城市里不会有任何一只摄像头捕捉到何森进出风花血月的画面。所以只要没有目击证人，何淼那边就只知道何森曾经去过酒吧街，仅此而已。
“可是阿寒，如果真的有目击证人呢？”花汀寒突然打来的电话让程尹有机会提出疑问。
电话那头传来花汀寒轻松的笑声，“一旦我有了消息，阿越和阿浩就会被我派去澳洲考察酒庄，他俩的签证我早就办好了，一旦出国，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真有你的！”程尹不禁称赞，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如此安排，花汀寒的能力强大到让她觉得可怕。
“你看新闻了吗？”花汀寒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看了。”
花汀寒迟疑了一会，轻声说道：“我没想要他的命。我去晚了。”
程尹没有说话。花汀寒接着说道：“我也没想到，那些人下手会那么狠。”
“为什么要解释？”程尹淡淡地说。
“因为你没有问。”花汀寒的语气有些怯怯的。
是啊，因为她没有问，她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也毫不怀疑花汀寒的动机，她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了下来，却不知她的平静竟令花汀寒如此不安。
程尹的沉默让花汀寒有些失落，“小尹，在你心里，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我没有问，是因为我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程尹十分诚恳，“阿寒，我不了解你生存的世界，所以我不愿用我的道德标准去约束你。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心里都绝不会是一个冷酷残暴的人。”
“谢谢。”
“阿寒，我什么时候行动？”
“你的伤怎么样了？”
程尹这才明白，她蛰伏的三天是他专门空出来给她养伤的。哪怕是时间紧迫，花汀寒还是舍得浪费这三天。
“我没事，那点伤根本不影响活动。”
“那就今晚行动。”
当晚，程尹借口去简丹家过夜。关若飞前脚将她送到，她后脚就一个人去了风花血月。不知怎的，酒吧今天有些冷清。
“说好的等我，那天怎么先走了？”楚越故作愠怒。
“家里有些急事。”程尹不动声色地瞒了过去。
“要紧吗？”楚越愠色顿消。
“无妨。”程尹摇摇头，“我今天想讨一杯茶喝。”
“没问题。”楚越转身走回柜台后，不多时就端了一杯茶出来。
“今天生意不好？”程尹看了看周围，抿了一口茶。
“确实比较冷清，哎，来客人了。”楚越朝着门口努了努嘴。程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刚走进店里的一人目光闪躲，远远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盯梢水平差到这种地步，也难怪老师放心她一个人出来执行任务。
楚越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回头道：“我去点单，你先坐着。”
“好。”程尹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
除了那人的反常，直觉告诉楚越，今晚的程尹也有些不正常。以她素来的机警，不应当是这样的反应。随后，楚越同程尹聊了半个多小时，却也一无所获。直到程尹告辞，楚越送她出门，这才灵光乍现，有了些线索。一回到酒吧楚越就直奔二楼，丝毫没有留意那位客人也正起身离去。
酒吧里一直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楚越是知道的，鉴于程尹那晚的不告而别和今日的异常表现，他可以查查监控录像，或许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当他打开录像文件夹，却发现过去一周的录像都不存在。这是怎么回事？几经检查，他遗憾地发现监控录像的电源线是断开的。估计是哪个粗心的伙计忘记接通电源吧，这下就彻底无解了，楚越耸了耸肩，缓步走下楼梯。
其实程尹早就留意到了楚越望向监控摄像头的眼神，她一边走着，一边赞叹花汀寒的细致。那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显然不能让楚越知道，可当初花汀寒托他打理酒吧时，已经将二楼电脑的密码告诉了他。为了避免楚越探查监控录像，花汀寒远程操控删去了当晚的录像，同时为了防止此举引起楚越的疑心，他干脆删去了一整周的录像，并且叮嘱店里的人断开了监控的电源，制造了员工大意忘记接通电源的假象。
后面的人跟了很久，可是目标一直没有出现，程尹也只能一路缓步慢行拖着他。百无聊赖地走了几条小胡同之后，她终于得偿所愿地被人堵住了。
和那人打过照面后，程尹不禁感慨难怪狐狸会认错人了，这个何淼简直和何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相比何森的锋芒毕露，这个何淼更深藏不漏，他的眼神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要干什么？”程尹故作惊慌。
何淼仔细打量着程尹，“你没见过我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认识吗？”程尹后退了一步。
“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没见过我吗？”何淼逼近程尹，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程尹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她精湛的演技说服了何淼，他脸上泛起一丝失望的神情，而后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抱歉，可能我认错人了。不过想不到你一个看起来这么乖巧的女孩儿，也会大半夜一个人去酒吧喝酒啊？”
“我没有喝酒，我喝的是茶。”程尹争辩道。
何淼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距离程尹更近了，程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一副惊恐的样子。他凑到程尹身边嗅了嗅，果然没有半点酒气。这个女孩年纪轻轻，涉世未深，而且出身名校，不像是能招惹那种东西的样子，而且她身材纤细，以她的体格也不可能将人伤成那样。
看来弟弟的事真的与她无关。
何淼大失所望，不经意瞄了程尹一眼，发现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在怕我？”何淼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微笑。
程尹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放着大路不走却走小胡同，你怎么不怕？”
“他一直跟着我，”程尹指了指身后那人，“我以为他是流氓，想把他甩掉。但你不一样。”
“哦？我哪里不一样？”何淼来了兴致。
“我感觉我打不过你。”
看着程尹认真的样子，何淼突然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但是你却能打得过曹显，对吗？”
程尹顿时睁大了眼睛，“你是来替曹显报仇的？”
“他还没资格让我出手。”何淼嗤笑一声，“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揍他？”
“他是个劈腿渣男，而且那天是他先动手的，我不能白白吃亏，所以教训了他一下。”
何淼微微一笑，心道教训得好。他一直瞧不上曹显，奈何这家伙偏长了张抹了蜜一样的嘴，哄得韩莉那小丫头心花怒放。他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只要她开心，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倒是从不干涉。
“所以你教训了曹显，也顺带教训了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我没有！当时她要欺负我的朋友，我只是阻止了她，我不会对女孩子动手的。”一番话说得一本正经。
“这么说来，你还挺有侠士精神。”何淼笑意更浓，右手慢慢背到身后。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认真得有些幼稚的女孩所说的话，韩莉被宠得骄纵任性，也是时候得到一点教训了。不过，动了韩家的人，无论是谁，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站在何淼身后的人疾走几步，挡在他身侧，耳语道：“淼哥，既然她与森哥的事无关，就放过她吧。”
何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为什么替她求情？”
那人的目光望向程尹，带着一种久违的柔情，“如果我妹妹还活着，大概像她这么大吧。”
何淼凝视着他的眼睛，又瞥了程尹一眼，正沉思着，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他拿出手机侧过身看了看，然后放回口袋里。接着，何淼伸出右手拍了拍身边人的肩，然后对程尹说：“以后注意点。”说完，他冷峻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嘴角上扬，眼睛弯弯，带着真诚的善意，随后就招呼程尹身后的人一起离开了。
那样再自然不过的微笑却让程尹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虽然她只听到些只言片语，但她很清楚对方在刚才那一刻已经起了杀心，甚至即将动手，如果不是被人拦下来的话。
能够面带微笑地做出最残忍的事，这个何淼果然可怕。
程尹将外套脱下来，翻面穿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沿着何淼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事实上，她今晚的任务仅仅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何淼面前，并且打消他的疑虑。如今何森等人死无对证，只要让他相信何森的确死于帮派寻仇，那么狐狸的贸然之举就不会打草惊蛇，花汀寒那边也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只待收网。
如今任务完成，她心里仍有一事悬而未决。何淼的手机里究竟收到了什么？他为何这么容易就放弃对自己下手？为何匆匆离开？她总觉得这里可能有什么名堂。
程尹在何淼三人身后稍远处紧紧跟着。她看到何淼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走出巷子上了一台车，她急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狐狸培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一个小时后，程尹成功跟踪何淼来到了D市的一处码头。虽然已经入夜，码头上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货运的车一趟接着一趟，吊装集装箱的天车仍在忙绿地工作着。
程尹给花汀寒发了一条短信，告知她的位置和所见。这里人多眼杂，她没办法走正门，于是挑了个昏暗的角落，翻墙进入集装箱堆积区。她躲在集装箱后，远远地看见何淼三人顺着码头一侧走了两百多米，然后沿着台阶下行，坐上了一条船。
不对，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程尹顿时为自己过早通知花汀寒而懊恼，她情急之下想看清小船去向，正要从集装箱后冲出来，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一股力量从程尹身后而来，将她拽回集装箱后。面对猝不及防的偷袭，她本能地右手攥拳挥向身后之人的面门，同时左臂屈肘向后朝着那人胸腹柔软部位而去，双重攻击却同时扑了个空。程尹顿时有些慌了，她奋力反抗，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我。”
程尹惊喜之余，立刻放弃抵抗，束缚自己的力量随之消失，她转过身去，“老师，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狐狸，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兔儿，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可是何淼……”
“无妨，花花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了，你放心。”
从码头回来，坐上了狐狸的车，程尹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师，你一整个晚上都在跟着我吗？”
“对，从酒吧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在你身后。”
“你不放心我？”
“我不放心何淼，这个人心思深，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伤你，所以一直暗中观察。”
看来狐狸是故意将任务说得很艰巨，他终究是舍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一想到昨晚狐狸那严肃的表情，程尹不禁笑了起来。
“老师，何淼身边的那个人是阿寒的人吗？他刚才阻拦何淼对我下手，而且我隐约听到他好像提起了妹妹。”
狐狸点点头，“没错，他大概是为了赢得何淼的同理心，毕竟何淼跟他一样，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吗？”
“嗯。”
程尹不免有些遗憾，因此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拿出手机，发现好几通来自楚越的未接来电，还有他的信息：【你在哪里？千万要小心，我听说刚才那个人跟着你走了。】
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泉，她不由得心里一暖，拨通了楚越的电话。
“你在哪儿？你没事吧？”电话刚接通就传来楚越焦急的声音。
“我能有什么事？”程尹笑道。
“酒吧那个人形迹可疑，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我没事，我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到家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楚越长舒一口气，“店里伙计少，我去干活了，你早点休息吧。”
“楚越。”程尹在楚越挂电话之前叫住了他。
“什么？”
“谢谢你。”
说完这三个字，程尹像是做了坏事急于遮掩似的匆忙挂了电话。
楚越愕然地站在柜台后，好半天回不过神，这平淡的三个字就像幽暗的森林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微弱的光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点亮了。
“你小子，不过来帮忙站在这傻笑什么？”于浩走上前，冲着楚越就开始嚷嚷。
“没什么，今天我高兴。”楚越嘴角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