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花裹挟着逼人的寒气,落在孩子瘦弱的肩上。
孩子十一二岁的模样,脏乱不堪的衣服上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渍,不久之前从死亡边缘挣扎着回来的他此刻又累又痛。全家遭遇袭击,眼睁睁看着父母罹难,忠诚的管家带着他一路奔逃,最终还是决定将他藏在下水道里,自己引开了企图赶尽杀绝的追击者。孩子在下水道里躲了一天一夜,出来以后就开始没命地奔跑,终于成功避开了追杀。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甚至不敢回到市区,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孩子是如何度过最初那艰难的几日的,一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他竟也沦为流浪的乞丐,一切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被他毫不犹豫地送进嘴巴里。车祸造成的创伤得不到有效处理,一直无法愈合,随之而来的疼痛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浑身颤抖,脚步踉跄,然而驱使他不停地走下去的,却是胸腔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焰。
他要报仇!
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在这样寒冷的雪夜徒步行走了十几公里,终究难以支撑下去。渐渐地,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团又一团缭绕的黑雾,黑雾扩散又聚拢,伴随着他不断流失的体力。终于在某一次滑倒后,他再也无力站起,晕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醒过来的时候,孩子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汽车的后排座椅上,身上裹着温暖的毛毯,还被换了一套虽然不太合身但却干净清爽的衣服。
汽车仍在前进。
“小家伙醒了啊。”正在开车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
“小弟弟,你还好吗?”坐在副驾驶的少年回头问道。
孩子惊讶地发现那少年棕发碧眼,竟是个外国人,可是一口汉语说得极其地道。
“我好痛。”孩子嘟囔着。
“你在发烧,可是我们没有带药,你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棕发少年安抚道。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物体开始慢慢模糊却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恢复清晰。他突然间发现坐在前排开车的正是爸爸,而坐在副驾驶的是妈妈,他们正在亲密地聊着天。
孩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他甘愿沉醉在这种虚幻的温暖里,好像父母没有离去,仍旧陪在他身边。
突然,前方灯光大作,刺目的光线阻挡了车内人的视线,等到眼睛恢复视物能力时,一辆运载混凝土的罐车赫然出现在前方道路上。逆行的罐车速度飞快,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朝着这辆车撞来。
同样的事故再次上演,孩子发出了惊恐而绝望的尖叫。
“啊……”
伴随着痛苦的呼喊,床上的人猛地坐起,双目圆睁,大汗淋漓。
“哥,你还好吗?”闻声冲进房间的小五打开了卧室的顶灯,柔光倾泻,抚慰了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
“没事。”花汀寒长舒一口气,转身下床,刚直起身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五急忙从床边扯了一件长袍披在他身上,“要不要叫威廉过来?”
“不用,”花汀寒摆摆手,“小五,帮我倒一杯水。”说完,他顺势坐在床沿,再不勉强自己。
果然离开了壁炉就不能活,这副皮囊仍旧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坚强,前些日子忙着撒网,许是累着了,气温稍降,身体竟也矫情起来。
“哥,水。”小五递过来一杯温水,忍不住开始埋怨。“哥,既然都布置好了,你还担心什么?放着好好的酒吧不住,何必非要委屈自己住在冰窖里?”
所谓狡兔三窟,像花汀寒这种混迹江湖的人,一定不会只有一处容留之地。这里是花汀寒的另一处房产,位于市中心的公安局家属院,环境优美,治安良好,业主大多背景干净,非常适合隐匿。花汀寒几番周折终于成功地买下这一户两室两厅,可惜这套房子比较老旧,房间供暖只能靠空调,而花汀寒的身体偏偏不适应空调房,因此除非必要,他很少在寒冷的冬季住进这被他称为“冰窖”的家。
花汀寒接过杯子啜饮着,感觉喉咙里的滞涩稍显缓解,这才徐徐开口:“只要没有到收网的时候,就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阿越还在酒吧住着。”突然,花汀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五,最近来酒吧的人都安分吗?有没有人为难阿越?”
“酒吧的安保工作向来可靠,越哥很安全,哥,你就放心吧。”
风花血月的规矩是一层天堂,二层禁地。曾经有一桌老顾客在喝多了的情况下彼此打赌说要到二层探险,七八个人集结起来试图冲破通往酒吧二层的安全门。突然间,酒吧里两三个其貌不扬的服务员放下手里的工作便大打出手,随后毫不留情地将一桌老顾客全部丢了出去,从此那桌客人上了黑名单,被禁止再入酒吧。因此,凡是风花血月的客人都清楚二层就是“闯入者死”的禁地,再也没有人企图以身犯险,挑战花老板的规矩。
“那就好,”花汀寒点点头,“小五,一定要注意,别让那些人找阿越的麻烦,我不想让他牵涉其中,所以在收网之前还是别惊动他。”
“哥,难道你要在这里一直住到收网吗?”小五不禁惊呼。
“有何不可?”
“可你的身体……”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
“可是昨晚行动的时候你的状态分明不对,你差点都让人近身了!”
“小五,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次吗?你难道不想看到我亲手终结他?”
“可是我很担心你,哥,威廉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将你的身体调养好。”
“放心吧,小五,哥没事的。”
花汀寒躺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小五知趣地退出房间,并帮他关了顶灯。
黑暗瞬间包围了过来,花汀寒闭着眼睛,眉头紧皱,许久没有睡意。嗓子里像着了火一般烧灼难耐,胃里也隐隐作痛,从腿骨到膝关节都仿佛遭受碾压一般,后背更是不断传来钝痛。此时此刻,他躺的好像不是床,而是一张巨大的解剖台,他浑身都在痛,分明是在体验活体解剖。
慢慢的,神经被疼痛折磨得有些迟钝。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他感觉到阳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谁?出来!”
伴随着花汀寒的一声怒喝,一只手轻轻拨开隔断卧室与阳台的窗帘,“是我。”
人还没露面,熟悉的声音已经让花汀寒兴奋地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挣扎着起来,此番动作倒引得气息不畅,又抚着胸口剧烈地呛咳。小五闻声也再次推门进来,然后一脸喜悦地看着那位不速之客。
“怎么这般掉以轻心?我都来了半天了,要不是故意卖了个破绽,你都发现不了我。”来人嘴上责怪着,行动上却是另一番模样。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贴在花汀寒脖颈处。“花花,你烧得厉害。”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浑身疼。”花汀寒恍然大悟。
“就算是为了任务,也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师父布置的任务,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少拿我当借口,我叫你听话,可没叫你卖命。”
“想着这几天您就该到了,总要做出点成绩来给您看看。”
“我何曾这么着急了?你自己好大喜功,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嘿嘿,师父,我错了。”
两人一唱一和,小五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小五,你傻站在那干嘛,去把金毛给我叫来。”来人招呼了一声。
“哎哎,老爷子,我这就去。”小五连连点头,转身出门。
“大半夜的,William都睡了,何必叫他来。”花汀寒在师父的帮助下轻轻倚在靠枕上。
“他的睡眠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师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吃颗退烧药就好了,不用麻烦William。”
“你要是个正常人,我肯定不麻烦他,”师父起身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花汀寒,然后指了指他的胃部,“你这么个状态,指不定这里又出毛病了,金毛不来我不放心。”
“可能是最近累着了。”
“明知道自己离了壁炉不行,干嘛住在这儿?体验生活?”
“酒吧让一朋友住了,不想他搀和进来,能避还是避一下的好。”
“什么朋友啊,底细查了吗?”
“还在查。”花汀寒捧着杯子道。
“花花,你最近办事效率有所下降啊,查个人这么费劲?”
“我也奇怪呢,师父,查不到一点儿他父母的信息,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过人倒是可靠,没有坏心眼。”
“没有坏心又不代表不会好心办坏事,”师父咕哝了一句,“算了,你看人的眼光我放心,随你处理。”
“师父这次回来呆多久?”
“要多留几天,我本来打算住这儿的,没想到窝被你给占了。”师父颇为不满的样子。
“不是还有一间卧室么,您住那间不就行了,我打发小五回酒吧住。”
“你离了小五能行?先说好,我可不会伺候人。”
“那让小五白天过来,晚上回酒吧住,这总行了吧?”
“我看行,反正他年轻,多跑跑腿就当锻炼身体了。”师父偷笑,花汀寒也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