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程尹的日常生活极其规律，每天都是早上出门，晚饭时间才回来。
刚巧关若飞到临市开研讨会，沈琰医院里也是不分四季地忙，二人倒也没发现程尹每天出门时间太过于固定。关若飞只想赶快解决掉手头的事，然后好好在家陪陪程尹，这段时间不能按时给她做饭，让她每天叫外卖吃，他已经愧疚死了，因此一天到晚电话不断。当每次训练因为关若飞的来电而暂停时，狐狸总是吹胡子瞪眼睛的。
随着驯狐课程的深入，程尹越发觉得狐狸深不可测，对狐狸的敬佩也与日俱增。狐狸的教授水平她是绝对信任的，毕竟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材料，如果不是拜了个好师父，绝不会有今日这般水平。不过，纵然是程尹对驯狐课程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她还是体验了一回被一个高深莫测的强者所支配的恐惧。如果过去几年的猎狐是小学算术，那么真正的驯狐堪比大学数分。短短一周时间，程尹就深深体会到其中的恐怖与凶残，也终于意识到何谓驯狐。
狐狸教给她的技能大多是如何在瞬间针对敌人的弱点进行有效击杀，如何快速有效地利用周边环境对敌方造成大规模侵害，就连出手的招式也比几年前狠辣许多。程尹忽然意识到，过去的那些修习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如今的训练则完全是为了伤敌，毕竟只有幼狐才需要将自保作为第一要义，而九尾狐的任务更多的是狩猎和战斗。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微小的失误或者错误的判断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因此，在战场上没有同情没有原谅没有后悔，有的只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狐狸教给她的，是九尾狐们不得不刻在骨血里的残忍却也现实的战场生存技能。
终于在某天傍晚训练结束后，程尹忍不住问道：“老师，我爸爸也经历过这些吗？”
狐狸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程骁灏是他最得意的徒弟之一，他各方面素质过人，洞察力和决断力在历届九尾狐里也都是数一数二的。最重要的是，程骁灏是现役九尾狐中唯一一个他亲自教出来的，这中间的百般心酸和血泪狐狸是最清楚的，也因此对他的女儿格外怜惜。
看到程尹一脸殷切的表情，狐狸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想到既然开始了驯狐，也无需对她隐瞒，于是开口道：“猎狐时期，每个人的表现全然不同，所以驯狐也因人而异。我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因材施教，以求发挥他们的最大潜能。你老爹的长处是记忆力，你也继承了这一点，所以你的培养计划就是塑造一个弱化版的你老爹。”
当狐狸发现程尹对细节的记忆能力几乎就是程骁灏的翻版时，他就决定按照当年培养程骁灏那般训练他的女儿。
“绝佳的记忆力有时候甚至比体能更重要，但是它的发挥前提是你必须要具备观察入微的能力。”狐狸道，“九尾狐们出任务时遇到的环境往往都是完全陌生的，而且情况复杂多变，因此优秀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能够帮助你梳理复杂的地形地貌和现场情况。”
程尹听着，不由得点头认同。
狐狸突然话锋一转，“兔儿，我们在这里训练了这些天，你还记得我穿过几次白衬衣吗？”
“这个嘛……”程尹闭上眼睛想了又想，“三次。”
“错了，是四次。”狐狸纠正道，“而且我知道，你是从我的衣领来判断的，对吗？”
程尹再次点头，“我错在了哪里？”
“前天风大，我戴了一条围巾，所以你并没有看到我的衣领，才会说三次。”
“可是，如果看不到你的衣领，那我如何知道你那天在外套里面穿了白衬衣？”程尹有些不解。
“如果你观察足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我每次穿白衬衣的时候不会戴手表，所以我只能用手机看时间，因为我的白衬衣袖口太紧且太硬，戴手表很不舒服。你可以回忆一下，我戴围巾的那天，是不是用手机看时间的？”
“没错。”程尹不得不承认。
“因此，你只是记住了最直观的画面，并没有观察到事物的内在联系，这也是你的记忆力有待训练的原因。”狐狸严肃道。
“我明白了，老师。”程尹心悦诚服。
“在实战过程中，你的对手千变万化，每个人的出手方式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有自己习惯的动作。你需要在短时间内抓住他们的动作习惯，这样就能攻其不备。因为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习惯，往往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弱点，而你只要尽快找出对方的弱点，就能每击必中。”
“我懂了。”
“好，80个倒挂起身。”狐狸指了指身边的大树。一根粗壮的树枝斜伸出来，仿佛一条平举的手臂。
“80个！”程尹不禁惊呼，“你也太会漫天要价了吧？”
“我会漫天要价，你就不会漫天砍价？”狐狸白了她一眼。
程尹不禁笑道：“能砍价？那感情好，我就做20个。”
“不行，60个。”
“40个。”
“成交！”
“遵命！”
程尹顺从地爬到树上，双腿勾住那旁逸斜出的树枝倒吊下来，慢慢地做着仰卧起坐的动作。
狐狸站在树干旁，微仰着头，“以后你就会知道，倒挂起身真的很好用，因为它不仅能帮你固定位置，还能解放你的双手，你可以顺便回个短信什么的。”
“还能顺便练出腹肌。”程尹接了一句，把狐狸逗笑了。
程尹一边起身，一边认真地数着，“4，5，6……”
“哎，兔儿，你是不是还喜欢着你那个疯子学长？”狐狸总是改不掉说话跳跃性太强这个毛病，程尹却被这冷不丁一问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程尹在又一个起身后攀上树枝坐了起来，“狐狸，你说什么呢！什么疯子学长，他叫凌枫。”
“我以前带的一个徒弟名字里也有个枫字，大家都叫他疯子，我一时叫习惯了。”狐狸吐舌道，“兔儿，你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吗？”
程尹换了个姿势，背对着狐狸倒挂下来，然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没资格喜欢他。”
“胡说八道，什么叫没资格喜欢他？你是我狐狸的学生，怎么配不上他！”狐狸一向护短，此刻更是因为程尹的话气得火冒三丈。
“好端端的，你问他干什么？”
“他之前因为一个比赛被选拔进一个国外的夏令营，你知道吗？”
“知道，那个比赛我也参加了，而且今年的夏令营我也会去。”程尹一边说着，突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立刻不满地叫道：“你调查他？”
“不可以吗？普通人一个，我调查他还不是小事一桩。”
狐狸的行事风格程尹不好评价，她试探地问道，“你都调查出什么了？”
“他在那个夏令营表现出众，收到了M大的邀请，大三就直接去美国念书了。”
程尹的动作突然停滞，她悬在半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冷，“消息可靠吗？”
“我的消息有不可靠过吗？”
“我知道了。”程尹神色有些沮丧。
“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
“你敢说你考D大不是为了他？”
“我只是想，能够远远地看到他就很好了，我并不奢求还能像高中时那样与他相处。”
“我看呀，你根本就是不敢喜欢他。”
程尹倒挂在那里，一时间沉默不语。
狐狸直接绕过树走到她面前，“怎么了？你怕他不喜欢你？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吧？”
“老师，你不懂，他在我心里是完美的，是高高在上，不可方物的，哪怕是接近他，我都会担心惊扰了他那份平静的完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就是这种感觉。”
“你不用跟我咬文嚼字，我就问你，等他去美国了，你连远观都观不到，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程尹起身，又开始了重复动作。
“那你好好考虑，反正还有半年他才走，不急。”狐狸看着程尹说道，“只要你喜欢他，老师肯定帮你，我好几个徒弟的媳妇都是我帮忙追的。”
程尹看着狐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她知道狐狸没有开玩笑，他孤家寡人了一辈子，收的徒弟都是当作自己孩子看待的。程尹撇了撇嘴，“你那一套老派作风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你果然嫌弃我老了……”狐狸立刻一副委屈的样子。
程尹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理他。
良久。
狐狸开口讨好道：“对了，过一阵子我们去射击场，我教你玩枪。”
“射击？”
“对，这趟出来没带枪，就算带了，子弹也不够你玩的，不如我们去靶场玩个够。”
“你买单？”程尹做完了40个倒挂起身，翻身上树，直接一跃而下，然后稳稳落地。
“不然呢？”狐狸摸了摸鼻子，“不过我不介意你请客。”
“我没钱。”程尹两手一摊，耸肩道。
“你没钱？你好意思说自己没钱？”狐狸不满地嚷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给你准备的小金库有多少钱是不是？”
“跟你比我就是穷人一个，你连靶场都买得起，更别提在里面玩玩了。”程尹噘嘴表示不满。
“哎呀，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不是皮痒了？！”狐狸索性开始耍赖，迅速欺至程尹身前，不由分说就连连攻击，两个人又缠斗在一起。
程尹动作仍旧流畅，眼神却稍显迟钝，她的思绪因为这个意外到来的有关凌枫的消息起伏不已。
敏感的狐狸又怎会不知他这小徒弟的微小变化？他这趟出来的时间本就不长，在有限的时间内要完成太多事情又不能留下痕迹，不得已只能逼一逼他心爱的徒儿了。因为他很清楚，凌枫，终究是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