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别墅,灯火辉煌,光晕以别墅为中心,燃亮了方圆十里的天空。
出租车司机啧啧感叹,“有钱人就是奢侈!这得开多少盏灯啊!”
我迟疑着,终于将脚从车内着地,扶着车门站定,凝视着眼前的大宅。
“小姐,你下不下车,我还要接着跑生意呢?”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朝我喊。
我连忙收回视线,压下满腹的疑问,掏出车费,递给司机,“不好意思,我这就下车了。”
我疑心是不是齐盛病情好转,办了出院手术,亲戚朋友前来探望,致使齐子聿如此铺张浪费,几乎耗损了普通人家一年的电费。可想想又不对,齐盛哪里是一天两天就能出院的,否则……我这个代理总裁,完全是没必要的!
左思右想,踟蹰半响,才堵然惊觉,我根本不是在乎这别墅今日的反常,而是在为难,不知以何样的身份再次踏进齐子聿的家。
一天而已,三年来苦苦支撑我坚强和乐观的信念,却全部被推翻,无数的可能,最后凝结成如今的必然。在来的路上,坐在出租车内,我不止一次的幻想,倘若,我们这些人的经历,有那么一丁点的偏移,到如今,也不会是这个破败的景象。
三年来,我一直以为韩夜不爱我,可原来他爱我,却不信任我的爱,故而观望,故而等待,故而错过……
我一直以为萧默之于我,不过是最好的朋友般的存在,可原来,他曾那样明显的将我当做他的私有品,不允许别人的抢占,以至于使用那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欺压和侮辱的手段。致使韩夜对我心存芥蒂的同时,怀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而我当时对萧默的绝口不提,便又从从侧面验证了这样的推测。
我一直以为苏南的幸福,是我亲手扼杀的,所以我尽心尽力的抚养兔兔,甚至早就做好了等苏南回来,就将兔兔还给她,这样血淋淋的准备!以赎取我的原罪,可结果却是苏南背弃了我们的友谊,拿我的孩子,作为她报复韩夜的工具。
我一直以为齐子聿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最善待我的人,可他在三年前,让我沉浸在丧失孩子的痛苦之中,一度让我觉得断绝了跟韩夜的一切羁绊!而项飞调查来的资料更是显示,苏南能顺利进入齐氏,根本就不是偶然,而是齐子聿苦心的安排。却原来,齐子聿早在一年前,就见过苏南。但当我为苏南的行踪苦心嗟叹时,他微笑的凝着我的眼,动手抚平我拧结的眉,温柔劝慰,直让我相信,苏南会主动来找我,会主动来看自己的女儿。
这是一个怪圈,一个锁住我的牢笼。
而如今,我如困兽,连嘶吼都没有力气。
看着那灯火阑珊之处,我没来由得觉得害怕!
脚下步子略一后退,我的身子条件反射的往后转,打算逃离——
别墅前方高大的棕榈树下,却是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矫捷的三两步跳到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吃了一惊,猛然抬头,不期然对上齐子聿那亮得有些骇人的眼。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瞥一眼他的来路,心头一紧,莫不是,今晚他就一直站在这棕榈树下等我?
齐子聿的脸色微微的苍白,挡住我之后,扯了扯脸皮,露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来,好似责怪自己的唐突,美丽的桃花眼里,闪烁着隐隐的不自信。
“老婆……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他说着,伸过手来拉我的手。
我想也未想,就飞速的抬手拨弄耳边的发丝,他的手,便那么空荡荡的停留在空中。五指微微蜷曲,十分的落寞。
“我……想兔兔了,想去陈佳颖那里看看她!”我想,我需要时间,来理清大脑内的杂绪。
齐子聿忙不迭的收回手,道,“我也想兔兔了,我们一起去,顺便把兔兔接过来,张婶今天把房间和你们的生活用品全部都准备好了!我本来想跟你个惊喜,但……”他湛黑的眸,静静看着我,“老婆……”
“我……我没准备好……”我躲避着他的视线,“而且也没跟兔兔说,那孩子现在脾气被惯得大了,什么事都知道要自己拿主意!”
齐子聿再次伸手,我没有再躲,只心中隐隐还是有一丝丝的抗拒,他便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老婆,我们好好谈谈?”
“明……明天吧……”我痛恨自己如今的冷酷,却又拿不出更好的态度来面对他。
“老婆……”齐子聿呼唤,声音软软的,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的蹭着,很悲悯的姿态。
我压抑的怒气,如燎原的野火,瞬时烧腾起来,“砰”一下甩开他的手,冲他发火,“齐子聿,如果你真的害怕我跟韩夜有牵连,直接掐死那孩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隐瞒我他的踪迹,为什么要用三年的谎言,让我相信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永远都不可能见到了?你狠,你真狠——”
“安宁……”齐子聿的眼神变得无比忧伤,他伸出双手,想要抱紧我,却被我一次次的打开,我哭着叱责他,想起这三年来失去孩子的痛楚和念白那苍白、瘦小的小脸,愤怒的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
齐子聿身子晃了三晃,好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他捂着脸,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很深的阴影……
我低头,被无名指上的婚戒,耀得睁不开眼。
等了半天,竟没听到一句解释,我沉不住气的抬头,眸子丝丝咬住齐子聿,“齐子聿,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秋风卷地,话说完的那刹那,我突然觉得齐子聿的身形,无端的单薄。
这几日为公司、齐盛、苏南而忙得团团转,竟忘了跟泰克医生询问他的病情。他捂着脸的手,原本修长圆润的手指,如今骨瘦嶙峋。
我不该这么咄咄逼人,我后悔。最起码,我该先跟他进屋,让他喝上一杯热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解释。
“如你所想!”就在我寻思着,找个台阶给两人下的时候,齐子聿突然抬起头来,濒临绝望的神情,让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他发声,字字紧咬,让人无端觉得心痛。
“齐子聿……”我轻轻一声呼唤,想抓住他捂住脸的手,看看他的伤,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冷冷的抬起下巴看我。
“安宁,我这辈子,从没有这样想得到一个女人过!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要个完完整整的你,所以,时至今日,我一点也不后悔!三年来,虽然你偶尔会为那个孩子的离去伤神,可你脱离了与韩夜的羁绊,每逢将视线投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真真切切的只想着我!这样的时光,哪怕有一天,我都满足了,可竟然有三年……我不后悔!我从不后悔曾经做了那样的决定!”齐子聿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而随着那微笑的涟漪,晕染开的,是抹不寻常的潮红。
“老婆……我还能叫你老婆吗?”齐子聿的笑,愈加的飘渺,“结婚的那天,我真的很开心,很幸福,哪怕你只是同情我……想要照顾我……我也认了!我说过,离婚协议书,我早准备好了……就在……”
“少爷……少夫人……”一声惊呼,从我们的背后传来。
张婶搓着手跑出来,“夫人你回来啦?”她的胳膊上搭着件外套,“我刚去房里送药,才知道少爷一晚上都等在外面,就赶紧拿外套出来了!”说完,埋怨的看齐子聿,“就是不为自己的身体想想,也为少夫人想想,你们才刚结婚……”
我不等张婶说完,便拿过她胳膊上的外套,走向齐子聿,外套刚套上他的肩膀,身上便是一重,张婶本是笑眯眯看着我给齐子聿披外套,眼见齐子聿往我身上砸过来,吓得惊叫,“少爷……你怎么?”
我扶住齐子聿,镇定吩咐,“张婶,打电话叫医生过来,快!”
张婶连忙往别墅跑,脸色慌乱。
“你要是再这样糟蹋身子,我就签了那合约!”我责骂,伸手探齐子聿的额头,被那炙烫吓了一跳,听得齐子聿喃喃,“协议就在……就在……”忽地,他抬起头来,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那么……只是我不糟蹋身子,你就不跟我离婚?”
我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不离婚可以分居啊!反正我现在有女儿又有儿子,带着他们过,不知道多舒服!”
齐子聿大手环上我的腰,神色又凄迷了下去,“安宁,你真的不原谅我了吗?真的不要我了?可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他这病,最忌讳的就是感冒发烧,可他如今,竟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无非是知道我知晓当年苏南离去的真相,祈求我原谅的同时,惩罚自己罢了!当然,依他的脾气,还带了些撒娇和威胁的意味在其中。
这样一来,我便是想不原谅他,都不行了!
难得这人,将我的心思揣摩得丝丝入扣。可奇妙的是,我竟也十足十的了解他,却并不戳穿他的把戏。
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想,除了让身边的人,尽少因为我而受伤害以外,我还能做什么?
有些事情,追根究底,总归是给自己找死路!
所谓,难得糊涂。
折腾到凌晨四点,齐子聿的烧才有了消退的迹象,医生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先回去休息了,等清晨再过来。而我,在齐子聿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他近乎野蛮的拉到床上,躺在他的身边。
一手输液,另一只手,却要固执的放在我的头下。
这男人还真是幼稚又可笑!
我躺在他身侧,听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从陈佳颖接了兔兔过来,这孩子一听齐子聿生病,在副驾驶上蹬着小肥腿撒娇,说什么也要回去看眼老爸,再去吃大餐。
“爹地现在肯定在休息呢!”我摸摸孩子的头。
我的睡眠很浅,故而齐子聿稍稍有点动静,我便知道。他今早睡得并不好,时而被噩梦惊醒,醒来便急急检查我是否在他身旁躺着,这样几次之后,我便伸手,好似睡梦中将他当做抱枕一样,闹闹抱住他的腰,他才睡得稍微安稳一些,可我起来时,他便立即睁开眼,可怜兮兮的看我,“老婆,今天不能陪我吗?“
有我在,这人便不怎么爱听医生的话,还专门跟年纪不大的医生对着干!加上齐氏确实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我便安抚他一番,照规矩去上班。
上午刚开完内部会议,萧默便打电话来,说是童翎已经将我的邀请跟他说了,跟我商量下吃饭的餐厅。
我这才想起,原本是要邀这对夫妻出来联络联络感情的!只是念白和韩夜的事情一出,我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原本对萧默有些心存芥蒂,可萧默的这通电话提醒我,那些都是当年了,他都结了婚,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我还在这里瞎琢磨什么?
这样想着,便跟他把餐厅定下来,约好时间。
到了约定的时候,我正好将兔兔也一同接过来,有个孩子,不至于冷场,而且我打算带兔兔去齐家了。
兔兔听我说齐子聿在睡觉,便乖乖坐好,玩弄着衣服上缝制的娃娃头。
我看着兔兔漂亮的侧脸,想起念白那张消瘦的小脸,手下不禁突然打滑,车子瞬间插入旁边车道的同时,好几声恶毒的咒骂在车窗外响起,“妈的,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呢!马路杀手!”
我连忙陪着笑脸,道歉!
兔兔瞅着我的脸,小声问,“妈咪……你不开心么?”
我摇摇头,忽然心一沉,竟鬼使神差的问兔兔,“兔兔,如果……妈咪说如果……兔兔多出来个弟弟,会不会不开心呢?”
兔兔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做恍然大悟状,“哇!妈咪要给兔兔生个弟弟么?“
“额……”
兔兔继续欢呼,“佳颖阿姨和Peter叔叔跟兔兔说,爹地不来找兔兔,就是跟妈咪生弟弟去了!”
我脸一红,被兔兔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顺手将电话拨了出去。
“Peter……既然我留在Y市,那纽约那边就还是你回去负责吧!”
电话那边传来Peter夸张的怨言,“老大,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约定好了?”
“你也说我是老大了?约定不约定,都是我说了算数!”我说的阴森森的。
Peter欲哭无泪,跟我据理力争,旁边隐约传来两声幸灾乐祸的嘲笑,是陈佳颖的声音。
“我不管,老大你杀了我,我也不回纽约了……”他小声道,“这臭女人竟敢给我爱别人!我不拿下她,我就改名叫PIG!“
男人说完,不知陈佳颖说了几句什么,电话那头,忽然没人说话了,几声杂音之后,我正欲发问,却听见两声暧昧不明的呻、吟。
我的脸色铁青!同时下定决心,再忙,也得自己带兔兔,不然以这小东西的勤学好问,指不定被Peter这浪荡子教成什么样子!
“老大,我突然想起来,该不是兔兔那孩子说了我什么坏话吧?”不过几秒钟而已,Peter的声音忽然就神清气爽起来,而这话刚完,就听Peter一声尖叫,骂道,“陈佳颖你竟敢踢我,你给我死回来,别让我抓到你,不然——”
我叹气,将电话丢开,揉揉太阳穴!一对冤家!
兔兔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我,“妈咪,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弟弟?”
我头疼,“如果有弟弟,兔兔会不会很高兴?”
“那当然啊!”兔兔抿着唇笑,“我把好吃的全给他吃,好玩的全给他玩……”
“那弟弟要是跟你抢爹地、妈咪呢?”我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库,同时不忘提醒兔兔,残酷的假设。
“唔……”小姑娘有些纠结,“那妈咪和爹地有弟弟之后,就不要兔兔了吗?”
我将车停好,把兔兔从车里抱出来,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亲一吻,“兔兔是爹地妈咪的宝贝,爹地妈咪怎么会不要兔兔呢!”
但是孩子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像做错事一般的低下头去,不敢看我,小声嘟囔,“妈咪……那兔兔可不可以不要弟弟了?”
这么小的孩子,尚知维护自己的主权完整,更何况是齐子聿?
我鼻头一酸,抱紧兔兔,“好,咱们不要弟弟!”
我与兔兔上楼,走出电梯,萧默就在旁边站着,兔兔记忆力好,认出萧默来,甜甜叫了声“萧叔叔”便扑了上去,被萧默高高举起。
“走吧!”萧默抱着兔兔,带我走向包间。
途经一间包间的时候,里面出来一个男人,见了萧默,弯腰哈背的打招呼,“这不是萧处长嘛!”说着,连忙伸出手来,见萧默抱着兔兔,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萧默稍稍提眉,“你是……”
“萧处长贵人多忘事啊!我是中天科技的啊!”那人连忙拿出名片来,萧默便腾了一只手出来,接下了。
“哦,原来是冯总,冯总也在这里用餐?”萧默客套的招呼。
男人连连点头,视线在我和萧默还有兔兔的身上打量,“萧处长年少有为,不仅事业有成,家庭也是幸福美满啊!这位,就是萧夫人吧!两位还真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啊!”
男人大约只见过萧默两次,并无深交,亦没有打听清楚萧默的背景,只凭着自己的臆断,便开始一经儿的拍马屁,谁料拍在了马蹄子上。
可萧默脸上的笑,有些诡异。
他甚至,很享受被男人这样误会。
我连忙解释,“冯总,您误会了!我是萧处长的朋友,孩子叫萧处长叔叔呢!”
萧默脸色微微的尴尬,男人忙着擦额头的冷汗,陪着讪讪的笑。
我将兔兔接过来,原本是想先去包间,给萧默与这人留下空间,没想无意一侧头,包间半开的门缝里,被童翎下齿咬得毫无血色的唇,被我觑得如此分明。
我嘴巴微微一张,童翎便立即关了门。
童翎这样的表现,折射出的心态,分明是逃避。
可有些误会,就像是刺,如果不彻底拔除,会在心口溃烂,最后再也无法痊愈。
我便是这样的典型!
萧默和童翎,看起来依旧和谐。萧默温柔细心,童翎大方得体。萧默穿着浅灰的休闲西服,童翎身着粉黄小洋装1萧默说话的时候,童翎便会表现出柔弱且崇拜的姿态来,聆听着男人的话语,好似个懵懂的少女一般的。
我揣测不透,童翎扮演的角色!
趁着童翎去洗手间,我将兔兔丢给萧默照顾,也一同跟了出来。
走到站在宽大镜子前补妆的童翎身后,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童翎从镜子中看到我,也不侧过头来,摆出温柔秀气的笑来,柔柔问我,“安宁姐,你要补妆么?”
我摇摇头,走到童翎的身边,站定,笑看镜中做温婉打扮的女人,“童翎,为什么呢?”
童翎眨眨眼睛,“安宁姐,你这没头没脑的,是想问什么啊?”
我补充,“为什么两个都是你呢?一个火辣性感,雷厉风行,一个温柔婉约,娴静多情。”
童翎重重合起化妆盒,故意发出“啪“的一声,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现实中的我,坚定道,“不是!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