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日子比阎子瑾预料的要早,就这样礼官已经催了不下十来遍,行程是不能够再往后拖延了,皇帝老儿比谁都明白夜长梦多的道理。
急着要见自己的妃子吗?那倒未必,即使阎子琳再倾国倾城,一国之君也是阅女无数了,怎会如此急色。传闻中皇帝少年登基,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端的是俊逸潇洒更兼风流多情,而且又是出了名的多情帝王,惜花之人。
那便是要急着把阎家的软肋捏在手心里。毕竟是年少,还缺少历练,从他提拔的这一群年轻的仕子便可以瞧出来,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
纵然礼官的权利不大,但毕竟代表的是皇家颜面,也不应该太苛责和为难,毕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谈不上忠君爱国,但是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还是要守得,不怕皇帝安个恃宠而骄的罪名,到时候怕的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果然是皇家御赐不同凡响,十里仪仗,送亲的队伍都可以从密州城城南排到城北,那一箱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装在了紫檀木的大黑箱子里,系着红红的绸带,估计把那绸带抽出来,也够密州老百姓们人手一套新衣了。
由两个小厮抬着,熙熙攘攘。看热闹的白胡子老大爷,捋着他那所剩不多的几根开了叉的胡子,感叹道:“小老儿我在绸缎庄做了一辈子的伙计,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绸缎,皇家的财势真是让人咂舌,也只有阎家这种高门大户配得上了。”
梅晓晓同梅林峰还有梅浩天这个跟屁虫挤在送别的队伍中,梅浩天兴奋地手舞足蹈,脸蛋蛋也变成了两个猴屁股,正在那赤果果的宣告他的主人,此时是多么的高兴。
我继续保持着面无表情,仿佛世间的兴衰荣辱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梅林峰自打来了以后,不停地和人寒暄,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老爹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啊。
阎子瑾骑着一匹小马,此马名叫果下马,因其矮小,能在果树下行走而得名。此马耐力极好,走路平稳且轻快,一般是贵妇和年纪小的世家子弟的首选。只见此马通透洁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
我便知道,这肯定是马中的极品了,果下马中的贵族了。后来才知道此马是千金难求的雪域马和四川山走山路的山马交配而成,因其不是一个品种,母马很难受孕,而且产下的小马也是极难成活,所以此马别名叫做“金不换”。光从名字就能看出它的贵重了。果然是大家出身,连一个小小的坐骑都是如此讲究,便是倾尽平常人家的所有资财,恐怕也买不到一只马蹄吧?!
阎子瑾因着嫁姐的喜庆气氛,穿了件月白带红色绣边的锦袍,腰束红色的八宝玉石带,头上只简单的扎了个玉环扣,脚下蹬的是一双红色的锦靴。让人不由赞叹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走至我的前面,展颜一笑,仿佛世间的春色都集在了那个笑容里,流光溢彩看得人一呆。
我不由暗骂一声:如此小的年纪就知道卖弄风骚,不知长大后该是怎样的惑人心神。略微转了一下目光,便看到那边的一个小厮已经看得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还有绵延不绝之势。
阎子瑾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个小厮的呆相,就冲他微微一笑,完了,那小厮彻底石化了。我在心里替那个小厮哀叹,唉,可怜的娃啊,将来不要性取向不正常了啊。
还没等我默哀完毕,马上的阎子瑾便又对着我开口道:“晓晓,瑾哥哥走后,便没有人陪晓晓一起看天了,你可会想念瑾哥哥,恩?”说完还一脸希冀的看着我。
我闻言抬起了小脸,睁着迷蒙的双眼,故作不解的问道:“晓晓看天为什么要瑾哥哥陪啊?”我还卖力的吸了一下鼻涕。然后我明显得感觉到他的嘴角猛的一抽。
阎子瑾心想要不是看到你那人前人后两张面皮的表现,我还不会对你的话有所怀疑,这个小丫头一定是故意给我难堪呢。
心思已经弯弯绕绕,面上却让人看不出半点痕迹,依然保持着绝佳的风度,也不揭穿我,接着对着我诱哄道:“如果你说会想瑾哥哥,我会早点回来,还给你带一大堆好吃的和好玩的,怎么样?”
我额挂三条黑线,真的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好像在思考什么人生的重大问题。我心里默念道:你的问题好难啊。是回答还是不回答,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阎子瑾见我只顾着低头,便翻身下马,别人自动给他让道,他毫不费力的走到我的跟前,俯下身,在我耳畔低低的说:“你是我回来的唯一理由。”
说完之后也不管我如何反应,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做想,把他的话当成小儿女的话别,还是别有深意,就让别人去猜测吧。我一惊抬头,可是他已经翻身上马,打马向前,我只看见了他嘴角微翘的弧度和那飞扬的眉眼,可是就是这神态,没来由的让我心中一悸,此时此刻魏晨的《少年游》在我的耳边回响。
朱门半掩谁家庭院,我骑白马路过门前,只闻见,一曲琵琶点破艳阳天,待字闺中谁家小姐,琴声悠悠拨我心弦,盼相见,日日在她门前放纸鸢,不过茫茫人海,偶然的遇见,谁知踏破所有铁鞋只在一瞬间,注定沦陷你眉间。佳人少年,前世种下的纠结,姻缘红线,邀你人世共并肩??????
看着打马上前行去的少年,如鹤立鸡群,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仍然不可小觑他的力量,就像一个执掌权柄的帝王,马上卓然挺立,任世间任何人都难掩其风华,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即使剑在鞘中也会发出灼灼寒光。
可是再看这十里红妆和数不尽的富贵荣宠,总是引得别人垂涎不已,可是于阎家,这无上的荣宠就是一剂封喉的毒药,只希望阎家还有阎子瑾能掩其锋芒便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墙的椽子先烂。
直到他走到了队伍的前面,我的耳边还一遍一遍的回响着《少年游》的旋律,经久不绝。
不经意转头,便对上了梅林峰的目光,他眼里的复杂情绪,不知道他是没来得及收回,还是故意让我看见,都让我悚然一惊。还不及一一分辨,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了温润如玉,可是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让我浑身一怵,头皮发麻。
老爹在想什么,来这三年多,还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但是凭着直觉,我知道他的身上是有秘密的,而且还是天大的秘密。
他这个人很矛盾,有时他简单易懂,就像那白纸黑字一样,让你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的时候,便如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却有让人臆测不出的深度。我似乎忘记了一点,我是他至亲的女儿,他在我们的面前从来没有伪装过自己。有时我也会哀怨,老爹,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有一种叫做善意的谎言。
老爹重新把目光对准了送亲的队伍,嘴角那抹笑却一直挂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