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作案的手法不算异常高明,但凡碰到一个坚定信念、不信鬼神的知县,就必定会被查个水落石出。
我就是在赌,赌这个知县对鬼神将信将疑的态度,赌旁人不会困惑野狗为何每次都把猎物留在原地。
很显然,我赌赢了。
……
那年我自树上摔下,右腿骨折,只能卧床修养,于是听二哥给我读书就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后来我也学着自己看,渐渐也认得几个字。很快我就把二哥的书都看完了,只能求着二哥出去借,借到了再由我熬夜抄录。
我拿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从论语、史记,到农书、医书,我都有涉及,反正像我这种瘫在床上的人,有的是时间耗费在书上。
父母一开始不同意我看书的事,觉得反正我有腿疾,这辈子入仕无望,还不如老老实实呆着。后又转念一想,让我买字赚钱或许也是一条生路,便试着给我到处招揽了点生意。
直到后来,父母知道了我求着二哥借书的事,便大发雷霆——认为我此举会让他人觉得金家穷到连书都买不起。
父亲叫二哥把我按住,他自己则抄起掸子要抽我,我吓得急忙拉扯二哥,试图从他的手中逃脱。
或许是我抓挠的过于用力,二哥突然皱紧眉头,使劲把我往地上一推。
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左腿正好磕在门槛之上,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传来。
我尖叫不止,但父亲却全当没听见一般,依旧拿着掸子抽我,二哥在一旁死死按住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
我母亲当时就在一旁看着,我看见她眼中有些不忍,但是她却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我当时真的特别绝望……
到了晚上我左腿肿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便开始大喊大叫,直吵到父母都过来。
我本想着他们会赶快请郎中来医治,不成想他们竟都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一点红肿很快就会消下去。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打伤属于家庭内部矛盾,绝不能传到大街上供人非议。而且郎中的出诊费是很贵的,不能随便浪费在这点小伤痛上。
我只能恳求二哥,求他帮我找个郎中回来。
我把我所有卖字偷攒下的钱都交给他,剩下的出诊费我保证会通过卖字慢慢还清。
他满嘴答应,拿钱走了。我却一连等了几天都没等到郎中。每次问他,他都在推脱,之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
我大哥一直都是个好玩且不靠谱人。有一年他不知听谁说,外省的人没见过蟋蟀。就硬要出去闯闯,好利用卖蟋蟀狠狠赚上它一笔。
他也不跟家里人正式告别,直接就和那帮狐朋狗友走了。
那年我十二岁。
……
两年后,大哥带回一口箱子,里面装的黄纸还能换钱。
说来这石俞也真是蠢,居然带着钱回来。
要是我,一准就和父亲说“道士所言非真”,然后静待父亲把黄纸扔了,再拾走就好。
父亲也真是目光短浅,居然准备让我大哥继承财产。凭什么看不起我?就因为我腿瘸,我的才气、智谋,他就全能当做看不见!
……
我决定帮帮石俞,他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于是我便给他出了个拦水坝的法子,在这之后石俞但凡有点解决不了的大事小情,就都会来问我的意见。
……
见到石璨后,我就有了一个复仇计划。
虽然这个计划一旦实行,必定会牵连到石璨,但我也无能为力……看来我对她的歉意,也只能来世再还了。
……
我让石俞劝老爷把家搬到买来的五十亩田旁。
这样我就能在后院围个篱笆墙,多养点牲畜,开展我的复仇计划。
……
石璨与二哥,在我牵线搭桥的帮助下,暗生情愫。
我也抓紧时间,一边制作模型,一边练习。
以防万一,这五年来我没少练习。
虽然经验足的人恐怕还是能看出端倪,但也别无他法了……
……
那一晚,大哥借着酒劲想要强暴石璨。这对我而言,可是天赐的良机。
在这之前我已经把人偶封在模型之中,以二哥的名义送给了石璨。
之后又把石璨托道士写下的信一一截获,将其中有提到模型的,全都修改抄录,然后再发送给二哥,让二哥对此事毫不知情。
只要我现在进去救她,大哥今晚的死,就肯定和石璨脱不了干系……
……
石璨逃走后没多久,我大哥就因醉酒睡着了。于是我在他卧房的炭盆中点燃了“罂粟粟”。
这是我在《开宝本草》中看到的记载,“罂粟粟”少量使人麻痹,大量则致死。
我也不求这“罂粟粟”能直接杀死他,只要能迷晕就好,届时我只要再将他捂死,便大功告成了。
……
算好时间,我回到大哥卧房,将门窗都打开,用水在窗口将火盆扑灭。
又待余烟散得差不多,我才进屋来。
忙完这些,已至子时。为了让事件看起来更神秘,我将刚才杀鹿所得之血取出,浸湿了大哥身前的衣物,又拖其在房内移动。房门之上也都被我用他的手留下了血痕。
……
听得大堂之上知县说起父亲读书之事,我不得有些惊讶。
一句只在那首金家童谣里出现的话,竟被他如此重视。
看来这位知县若不是心思缜密异常的人,就是儒家的追随者之一。我希望他是后者……
……
眼见父亲摔下去,我赶紧上前接住。
我本是想通过自荐验尸,趁机用铁钉刺伤自己,好演一出苦肉计,以消除知县对我的怀疑。现在看来只能以命相博了……
……
得知鹿被李茵直接送到厨房,我生气万分。这鹿要是处理不好,就会成为我的一道催命符。
可现在我没时间责难李茵,当务之急是赶到石璨那里。
我为了给知县断案加些难度,特意提醒石璨藏好手伤及信件、模型。
我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瞒过知县的眼睛,一切都不过是让案件更加真实的手段而已。
我谎称母亲找她有事,又从她放信的动作,知道了那些信的藏身之地。
趁她离开之际,我将伪造的信混入其中。
……
我在大堂之上刻意引用《论语》中言论,来试探知县,果见他眸中闪过惊喜之色。
如此一来,我也能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
……
这事本来快结束了。
母亲在二哥斩首的几个月后,偶感风寒,死了。
只剩下父亲还疯癫的活着。
每日见他撒泼打滚、哭闹不断,倒也是一件乐事。
谁料知县突然传我来他府邸。
我以为东窗事发,一路上心中都惶惶不安,后悔没有在功成后及早离开青县。
好在知县并未发现异常,我也正好趁此向知县诉苦,竟意外得到了知县的举荐信。
事已至此,这一切,该以我和父亲共同离开青县为结局。
谁知又窜出一条野狗。
这条野狗正是我平时所喂那条,摇着尾巴冲我跑来。
……
当他看着野狗出神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便知道他说的不是狗。
我觉得一切都完了,这下知县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
确实,那屋子的血迹是被我做的有些过,可我当时就是压制不住自己,就是想看到血,想看到旁人被惊吓到的样子。
经过一路纠结,我实在不放心王字赋活在这世上。
好在金宅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栽赃对象……
……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