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得福与石璨被捆送至大堂之上。
王字赋实不想再见到那个没教养的金氏夫妇,于是仅让衙役将金得寿与道士传至大堂,跪在金、石二人身后。
石璨在见到金得福后,悲喜交加,哭得抽噎,眼睛一直盯着金得福看。
金得福却没心思安慰石璨,他一脸慌张,四处张望,急切的想要弄清事情缘由。
“你二人用巫术,于两日前将金得财残忍杀害,可是认罪?”王字赋坐在首位高声问道。
金得福急忙跪走上前,“没……我没有!我对此事毫不知情!大人,您信我!”
“那本官问你,这封信与那模型,可是你赠与石璨的?”
“我的确给石璨写过信……但我可绝对没送过什么模型啊!请大人明查!”说完,金得福连连向王字赋磕头。
石璨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金得福,她没想到自己钟爱多年的人,现今竟会不顾她的死活。
王字赋注意到了石璨的情绪变化,更加笃定金得福就是在抵赖。于是调转矛头问道:“石璨,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石璨想起金得寿嘱托自己的话,犹犹豫豫地说:“我右手没……没有受伤。”
“本官并没说右手,可见你在撒谎,来人把她袖子拉起来。”
石璨反抗不得,被衙役拉起袖子。果然,她右手背上有几道抓痕。
“还不肯说实话吗?”王字赋一拍惊堂木,吓得金得福浑身颤抖,“这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诅咒之法……”
“怎么会,这信上写的全都是……都是金二少爷对我的思……念之情,我从未听道士说过诅咒的事。”
“道士,你可知这信中内容?”
道士忙说:“石璨不识字,这信确实是贫道读给她听的。这上面所写,虽说不甚入眼,但确无诅咒一事……”
金得寿突然插话:“道士,你也不必再替他们隐瞒这龌龊事了。我原将石璨当大嫂敬着,没想到她竟做出如此狠毒之事,真是有悖人伦!二哥,你幼时也曾与我入过学堂,岂不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竟为一己之私谋害我大哥,真乃金家之耻!”金得寿用双手努力把上身撑起,面向王字赋:“我那日戌时因闲来无事,便想找大哥一同饮酒作赋。谁料未接近房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石璨惨叫声。我忙入门查看,发现我大哥正抓石璨的手欲行不轨之事,见我闯入她急忙就跑了。定是她跑后对我大哥心存怨念,才会报复我大哥将他残忍杀害。”
“如此看来,道士你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道士自然是连声否认,金得福、石璨也不停辩解。王字赋没耐心再听他三人抵赖,直接叫衙役用了刑……
大堂外金氏夫妻与石俞焦急等待着,见衙役们拖着金得寿、道士出来,根本不见另二人的影子,赶快上前询问,却得知他二人已经伏法,现以押入监牢,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金老爷回家后就把所有的黄纸都搬出来,到县衙求情。
王字赋本不想见他,但又考虑到这金氏在青县的名声颇大,只得耐着性子让他进来。
王字赋看到金老爷宝贝似的,叫人抬上来那半箱熙宁元年的交子,冷笑出声:“本官一向清正廉洁,怎会收受贿赂。你还是把这破纸收起来吧。”
“这……这是钱,石俞就那它换过钱!”金老爷哆嗦着拿出一摞黄纸抖开。
“几年前是,现在早发了新界交子,你这一摞同废纸无异。”王字赋不愿再同他废话,令人将其赶了出去。
一月后,官家给此案件的批复传到了青县——“立斩”。
第二日午时,金老爷没等他儿子真被斩首示众,就先行在台下晕厥过去,金夫人同石俞则是大哭大闹推搡着衙役,不肯罢休……
据说这金老爷自那日昏过去后,再醒来就疯了。整日里抱着那口五年前被摔烂的箱子傻笑,看见侍人就又打又骂,一口咬定是侍人把他的真黄纸偷走了,拿了一堆假的来骗他。
金夫人不久后也因忧思过甚,外加饮食不调,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几月便去世了。
那个道士在金宅养好伤后,就搬离这里,去附近道观另谋生路了。
逐渐的也没什么人愿意到金宅做工,整个金宅空空荡荡,一到晚上就阴风阵阵,呜呜的声响就像野鬼的哭嚎,盘旋在金宅上空。
这日石俞找到金得寿,挫着手小心的说:“三少爷,咱雇的那帮人又在鱼塘闹起来了,说是金家已倒,怕咱给不起他们养鱼的工钱……”
“这点小事你也拿来问我?干脆直接把鱼塘卖给道士,然后咱们再与道士合作,帮他购鱼苗、卖成鱼。这样表面上鱼塘是道士所有,但咱们也不会少赚多少钱,还省去了每年鱼食和用工的费用……”
石俞得了办法,立马动身去做。这法子虽然不错,但佣农们还是懈于做工,金家终究是大势已去……
半年后,王字赋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望着落日的余辉出神。这个时辰,主簿与县尉都已各自回家,王字赋想找个对诗之人都做不到。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突兀的一句话出现在王字赋脑海中。
自从王字赋来到青县,就少听人谈起儒家经典,金得寿那日在堂上引用“里仁篇”中之语,令王字赋印象深刻。
他又想起之前秦雨钟就曾向他说过这金得寿好学有才的事。
或许可以邀他一起谈天说地,来解解乏闷。想到此处,王字赋忙派人去接金得寿过来。
金得寿见到王字赋后,努力撑着身子想要给他行礼,却被王字赋拦下:“你近日过的可还舒心?本官此次叫你前来,也不为别事,不过是惜你才华,想与你谈论文章而已。”
“唉,照理说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愿被这副躯壳所困,虽说考取功名无望,但能做个门客,辅佐清官、教化蛮人,也算这一生有些作为。以前有我大哥顶着,倒也不妨事,可现今父亲就剩我这一个儿子,所谓‘父母在,不远行’我要是出去闯荡,就是不孝。但现在这县中我也难以再呆下去了……”
“何言此话?”
“所谓‘朱颜已改’,我大哥二哥皆命丧于此,怎能不叫我痛心疾首。”
王字赋安慰的拍拍金得寿肩膀,“‘人生在世不称意’……得寿弟也不必过于悲痛,我知一人现在汴京。本官可为你写一封举荐信,你不妨去试试,本朝正需要青年志士,我想他也不会拒绝像你这种才华出众、正直忠贞之人。至于你父亲,我可命人暂帮赡养,你在汴京站稳脚跟后再将其接去不迟。”
金得寿激动地立马要撑桌起身行礼,却被王字赋按下:“你腿脚不便,今日你我也只是闲谈,就不必行礼了。”
金得寿闻此还是隔着桌子,向王字赋拱了拱手。
金、王二人一直畅谈至深夜。王字赋依旧不舍其离去,便命人备好马车准备亲自陪他回家。
他二人正准备登上马车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野狗,摇着尾巴冲金得寿狂吠。眼见它就要跑过来,王字赋急令侍从将其赶跑。
侍从一棍子打下去,正好命中那狗的脑袋,趁那狗还未回神之际,几人便一齐冲上去将其乱棍打死。
“都说这狗摇尾巴是欢迎人,如今看来,倒未必如此。”王字赋平静地说。
当王字赋看到墙上所溅的野狗的零星血迹,他突然想起半年前金得财卧房那个血流满地的情形:“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他看着那具野狗的尸体不禁嘟囔出声。
旁边的随从以为知县是怕狗血弄脏了地面墙壁,赶紧接话道:“小的马上就叫人来收拾,保准这儿跟新的一样,肯定看不出来。”
王字赋也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来,点点头,就同金得寿上车走了。
马车上异常的安静,王字赋总觉得事有古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达金府后,金得寿突然出声道:“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不如今日,我与大人聊个痛快可好?我家地窖内还存有些自酿果酒,味醇而不烈,正适宜当下饮用……”
次日清晨,金宅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听说昨日知县被金老爷在正堂杀死分尸,和黄纸一同装进了那口破箱子。衙役赶到时,金老爷还在着拿刀子,从箱子口猛刺知县,边刺边喊:“让你偷我黄纸!”
……
后来朝廷派遣官员前来调查此案,但这位官老爷内心仁慈。他得知金家一年之内,从首富跌至如今这副惨像,且金得寿当日刚得到王字赋举荐,根本不存在杀人动机,况金老爷又是个疯子,便将金家惨状汇总上报……
最终官家批复,只判得金老爷一人死刑,金得寿不予追究……
那日县中之人忙着去看金老爷斩首的热闹,没人注意到有一顶青蓬马车,晃晃悠悠的自县南而出,就像没人注意到王字赋腹部,插有的十二根七寸长半寸粗的铁钉一样……
这车内之人,手执一封举荐信,哼着小曲,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