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奕总爱往各地游玩,结下了不少朋友,便常常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师父也从不过问他。
师弟们只将他送到大门口,师父则有意将他再往前送送,但想着没人看家,及稍后还要带徒弟们到别处练功,便将这事交给了自己的小女徒。
浮曲园自然不止他一位长辈,只不过另外的几位都已有家室,并不在园子里住着。
新春已过,天气还是有些寒凉,且这几日一直是阴天。
鸢尾身子不大好,是很怕冷的。她穿着一套厚绒的袄裤,另外披着斗篷,指尖还是冻得略微僵硬。
姜云奕便牵过她一只手,揣进自己兜里,还想着蜜饯的事:“我才发觉,你前儿个就该直接给我几包现成的,我这一走两三月,万一没有合口的点心,惦记起你的蜜饯可要馋死。”
“就剩那么几包了,全给你,我喝药怎么办?”她笑道。
每逢暴雨寒雪,她总要病上那么几场,又因着害怕喝那苦药汤子才跟人学做了蜜饯。蜜饯溶进药里,喝着就不那么苦了。
不过这玩意并不那么好做,是以她平常是很宝贝的。
姜云奕撇了撇嘴,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听人说,再过几日,那秦小爷也要出一趟远门,少说也要一个来月才能回来,你也能清闲些了吧?”
“左不过送几朵花过来,正好分给孩子们玩。”她耸耸肩,有凉风灌进来,又打了个激灵。
她将师兄送到街角,再不远处就是火车站了。
一个戴着礼帽围脖的男人站在那处,不知张望什么,手里还拎着个黑箱子。师兄却没瞧见那怪人,只将她的手拿出来,问:“要什么?”
鸢尾回过神儿,仔细想了想江南那边的特色,道:“带些龙井回来吧,师父爱喝。”
不过师兄带回来的特产总是时好时坏,他不识货,只以为当地买的就是正宗的,有时带回些滥竽充数的,自己也不知道。
姜云奕揉了揉她的头顶,叫她回去。
鸢尾虽然嫌冷,也并不急着钻被窝,站定在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下巴缩在脖领子里取暖。也并非是舍不得他,只是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火车呢。
每回她都把人送到这里,师兄总说她迷糊,车站人多,容易迷了路。姜云奕瞧出她的心思,果断摇摇头:“不行。”
鸢尾眼里闪过狡黠,绕过他往前走去。
姜云奕自是看得出这丫头的心思,一伸胳膊,便把她拽了回来,往回去的路上推了两步,道:“别让师父担心。”
“好好好。”
她无奈地撇起嘴,朝他摆摆手,在他目光尽处消失。
拐过弯来,鸢尾却眼神一亮,转进小巷里,拍了拍蹲在地上喂野猫的孩子。那孩子吓了一跳,扭回头,又惊又喜:“仙女姐姐?”
“小六儿,你认不认得火车站?”她俯身问他。
六儿已如初见时不同,比上回胖了不少,换了新衣裳,理了头发,脸也洗干净了,果真是个帅小伙儿。他嘴里念着,回想了一会儿,道:“认得认得,就在不远。”
鸢尾便抿着嘴,在心里笑她师兄失算,叫六儿给她带个路。
六儿是拿她当菩萨一般唯命是从,专门抄了近路,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将她领到了站台前头。
一大一小猫在各个柱子后头,满脸稀奇地打量着那通体墨绿的铁皮火车。六儿不是第一回来了,便只在鸢尾身前带路,避免被站台的人逮着查票。
忽然,他脖领子一紧,微凉带着香气的手薅在他脖后,低声道:“嘘——别出声。”
原是姜云奕在不远。
六儿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姜云奕,也觉得十分眼熟,紧紧盯着他瞧。
姜云奕正眉头紧皱着站在那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不知在看些什么。也不知他何时变得那般警惕,竟察觉出有人在看他,四下张望起来。
鸢尾忙揪着六儿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目光。
他望了半晌,也没找出那目光自何处而来,便低下头继续看报了。鸢尾从柱子后头钻出来,只看见他的背影,还被一个带着围脖帽子的身影遮去了大半。
她微怔,眯起眼眸。
姜云奕收起报纸,丢进一旁的纸篓里,踏进车门。也就那么一瞬,鸢尾看到那男人从师兄口袋里拿了什么。
竟是个扒手!
此刻便顾不上她那碎嘴子师兄如何责备,鸢尾赶忙直起身子,车门却缓缓关上了。师兄的身影在车窗里闪过,她扬声唤道:“姜云奕!”
姜云奕显然是没有听见,径自往车厢深处走去了。
她见喊不着了,也只好转而去追那个扒手。那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围脖遮挡住大半张脸,飞速混入了人群中。
鸢尾穿着一身厚衣服,跑两步就累得不行,还是六儿箭似的窜了出去,朝着那人追了过去。鸢尾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瞧见六儿正抱在那人腿上,大喊着:“把东西交出来!”
她连连喘气,想要将斗篷扯开些,又念着刚跑出一身汗,忍了忍,将斗篷系回去了。
男人从帽檐下打量了她两眼,一脚踹开六儿。
鸢尾忙上前接住他,抬眼瞪着那人:“你偷了我师兄的东西,我都瞧见了,再不交出来,当心我…”
砰——
胸口一窒,跌倒在地,周遭投来不少目光。
她眼前有些迷糊,但此处人多眼杂,看来他是不便再处理掉六儿,急促地离开了车站。六儿完全傻了眼,慌乱地捂住她斗篷里不断冒出来的血,嘴里不知喊着些什么。
卖报的少年又是乐开了花。
浮曲名角鸢尾遭遇枪击,这新闻可是连挂了好几天的头版,在整个城南都传得沸沸扬扬。
再醒来时,三日已过。
师父说,得亏她怕冷,出门时穿了一件救命的厚斗篷,使那开枪的人没摸准位置,一枪射偏,恰好避开了要害。
这一枪虽然飞来横祸,却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鸢尾无力地靠在床头,胸侧还隐隐作痛,尤其想到付出如此代价都没能把师兄的东西拿回来,就更是气得头疼。
白良眼下带着乌青,显然是几夜没合眼了:“你这不省心的丫头,腿跑得比脑子还快,竟敢病秧子领着毛孩子,就去追什么扒手。”
“师兄没回来吗?”她在屋里张望。
“他出门也没给个定点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倒有心叫他回来看你,却不知上哪联络。”师父揉着眉心直叹气,“那时你血淋淋地被抬回浮曲园,着实给我吓得乱了手脚。”
鸢尾也知道她这回莽撞了,先是为了看火车偷偷溜进站台,再是为了抓扒手直接让人开了一枪。
捡回这条命,她确实该长长记性才对。
白良虽心里有怒气,却不忍心对这孩子说半句重话。又叹了半晌的气,他才站起身,道:“伤好之前你就好好待在这,不许轻易下地。”
师父走后,她也收起了那副良好无恙的模样,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胸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望向窗外,才发觉这会儿还是夜里。
罢了,就不惊扰师弟们了。想必他们也受了惊吓,听说她醒来,这会儿方才安心入睡呢。
今晚的月色竟是格外迷人,好像也在替她庆贺大难不死。
从那难得的明月中,忽然挤进一道清瘦的人影,就着她的窗户钻了进来。这一幕实在煞风景极了,她蹙起眉,低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看了报纸,知道你中枪的事,就叫底下帮我注意着。”秦霄贤自顾自地坐在她床边,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色的长褂,“他们来了信儿,说你醒了,我就顺道来看看。”
“下回直接从正门走,我师弟会请您过来的。”她十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