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奕回过头,瞧见那硬币上的图案,脸色猛地一变,手一哆嗦,碗掉在地上,“啪嚓”一声碎了满地。
鸢尾忙上前捡起地上的碎片,微蹙着眉头,抬头问他:“怎么了?那东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别捡了,当心扎着你手。”姜云奕把她拽起来,拿脚把碎片划拉到一边儿,“吓着你了吧,我刚才走神儿了,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在哪见过这个没有。”
她奇怪地看着他,摊开手掌给他看那枚硬币。姜云奕从她手里拿过硬币,仔细琢磨着上头的图案,点了点头:“见过,这是我老家那边儿的小玩艺,谁给你的?”
“连着花一块儿送来的,那人说自己是任家的。”鸢尾坐回桌前,“难怪上头还印着龙,原来是你们龙城的产物。想来任家在辽城也有些年头,头次听说他们是龙城人。”
姜云奕把那枚硬币攥在手心儿,背对着她,往锅里下面条,道:“是啊,我也是才知道。其实我打小也挺爱收集这个的,以后再有人给你,你就拿我这儿来。”
鸢尾点了点头,托着下巴等面。
今儿她唱的是秦香莲。
还不到时候,园子里就已然坐满了人。宋皖忙着在底下端茶倒水,想起上回撒钱一事,抬头往二楼看去。
今日的包间倒是空了不少,里头的人瞧着也都面生些。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声旁却有道魅惑的嗓音传来:“那个小跑堂的,你过来。”
“哎,来了!”他先应了声,才看见唤他的人,正是那日站在二楼包间往外撒钱的其中一个女人。他记得,这人叫乐珊珊。
乐珊珊红唇中叼着一支香烟,一手托着腮靠在身旁男人的肩上,媚眼如丝。余音也来了,不过她还是如往常一样话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喝酒。
宋皖走到跟前儿,问她们有什么吩咐。
乐珊珊低头凑近他,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酒气:“我问你,你们这儿那个女戏子,除了卖唱还卖什么?”
“还卖什么?”宋皖不解地看着她。
乐珊珊口中吐出淡淡的烟雾,从桌上拿起两张银票夹在指尖,叹道:“我们爷都往她身上砸那么多钱了,她还嫌不够么?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宋皖听不出她话里的含义,只觉得那是什么不太好的话。她却轻笑一声,将两张银票塞进他衣领里,摆摆手叫他走了。
他将钱拿出来,同赏银一块儿放好,上后台去见师姐。
鸢尾正坐在铜镜前整理行头,姜云奕搭着手坐在她桌上,微皱着眉:“过两天我要去趟江南,怎么也得待上两三个月的,你可要多加小心,自己注意着点。”
“嗯。”她理了理鬓角,“瞎操心。”
姜云奕还想再说些什么,宋皖已经敲门唤着她了。鸢尾应了声,他便推开门进来,叫道:“师姐。”
“是小皖啊,怎么了?”
“我是来跟您通报一声,秦小爷来了。”他走进屋里,趴在椅子背上看着她,“他还带了凯乐门那两位,直头发的那位还问我您除了卖唱还卖什么。”
闻言,她立即看向姜云奕,他果然气势汹汹地便从桌上跳了下来,怒道:“妈的,这人会不会说话?我找她去!”
宋皖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敢拦他。
还是鸢尾反应快了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快出门了还惹什么事?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忍得了?”姜云奕反问她。
她却是扬了扬眉,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人家瞧不起我可以,我自己不贬低自己就行了。”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坐回桌子上,活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鸢尾倒的确不甚在意那句话,毕竟人总是习惯按自己的想法去想人家,像她们那样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她没工夫去哄师兄了,便将这抚慰他的差事交给了宋皖,提着袖子到台下预备着。
眼下已有不少人认出坐在头一桌的那一位是秦小爷,想着这样的机会可实在难得,不断上前巴结。他却只等着青衣上台,无心应付那些虚伪做作之人。
乐珊珊被他们扰得烦了,看了一眼秦霄贤的脸色,便对他们道:“行了行了,你们是干什么来的?别打扰我们爷的兴致。”
好在这时,台上也响动起来了,他们也纷纷退回自己桌上。
余音不懂戏,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撩了一把她那波浪似的长发,将头靠在他肩上。秦霄贤也把手搭在她肩上,黑眸紧盯着台上,倒也听得认真。
秦香莲领着冬哥春妹上场,台下顿时安静了不少。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浓妆下那双眼里的神色。余音也躲在他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却有着一抹担忧。
除了他们,园子里的人大抵都是来听戏看角儿的。
二楼的包间里,也如往日般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公子哥儿,许是他们知道秦霄贤不在,也都跑到下头去了。
仍留在这屋里的,便是站在一直与司令府暗中较劲的副帅任家这边儿的。而这其中作为代表的,自然是任副帅的次子皓伦。说起来,他虽与秦霄贤同岁,却已然妻妾成群,是个多情种。
虽是次子,也是独子。
大约是三年前吧,他的哥哥,也就是任家的长子不幸被人炸死在深山老林里,尸骨无存。这几年来,任家似乎一直怀疑当年之事与司令有关,司令也并未对此作出反应。
看着台上那凄惨的秦香莲,任皓伦亦是深深皱着眉头,不知是被她带入了戏里还是在思索着别的什么。
正用心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身旁的属下:“今儿早起我让你亲自把花送去,你可办好了?”
“公子只管放心。”那人答道。
他扭回头,又看了一会儿,问:“让你放的东西呢?”
“准不会出错儿。”
“嗯。”
任皓伦一手支着下巴,目光移向头排那位左搂右抱,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爷。他正悠哉地翘着二郎腿,一身深紫色的长衫,也掩不住那身风流的气质了。
察觉到那道不善的目光,秦霄贤往后抬起头,对上他棕色的双眸,回以一抹挑衅的邪笑。
余音在他肩上动了动,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态,看向台上的鸢尾时,也不觉带着几分紧张的得意。只可惜,她此刻是孤苦的秦香莲,眼里只有对陈世美的恨,无暇顾及其他。
男人之间的战争暂算停止,秦霄贤扭回头,就听余音懒懒地道:“她还挺适合演老女人的,少爷觉着呢?”
“你好像对她有点意见。”他低笑道。
余音微微一怔,垂着眸没再说话。
临近十点时,园子里散了场。鸢尾在后台卸下行头,剩下一身稍厚些的中衣,屋里也不算冷,她便坐在镜前擦脸。
不过他是何时进来的呢?
卸妆的帕子自右眼下抹过,露出褐色的泪痣。她这才从镜子里瞧见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微微蹙起眉头,转头看向他。
秦霄贤正歪歪倚在门框,见她终于发现自己,才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走进屋里。鸢尾扭回头就翻了个白眼儿,懒得去看他:“原来是秦家少爷,不过,这儿是不让进的。”
“笑话。单在辽城这地界儿,还有我秦家进不得的地方?”他不屑地笑了一声,语气嚣张至极。
鸢尾懒得与他辩这些个没用的,又想着他是个荒唐人,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她便一面加快了擦脸的动作,一面同他周旋道:“您觉得今儿这一出戏怎么样?”
他挑起眉,实诚地点了点头:“不错。”
“那您便常来。”她违着心说出这话,单纯是不愿放过有钱人罢了。虽不晓得他缠着一个唱戏的是何用意,鸢尾也明白,没人会同钱过不去。
当然,不算他瞎捣乱撒下的钱。
秦霄贤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笑得邪魅:“听你的。”
鸢尾浑身悚然一个哆嗦,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没敢抬眼去看他,只怕又要想起昨日黄昏在浮曲园的大门前,她是如何被这人当成骨头啃了一口。
斟酌良久,她还是不打算像别人一样谄媚地称他一声小爷,便道:“少爷此番来我后台,参观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