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她微愣了一下,“你今年十三?”
六儿点点头:“是啊。”
鸢尾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小身板儿分明跟小皖是差不多的,怎么一下蹦出去五岁?祝安今年也是十三,都跟她齐着头了,这孩子虽然坐着,却也看得出来,还不到她肩膀呢。
她有些难以置信:“你同我弟弟看着是差不多的,就是高了些瘦了些,不过…他今年才八岁。”
“哦,原来我比别人长得慢了些。”他脸上沾着一堆泥儿,“反正打我有记性开始,这已经是第十三年了。”
鸢尾蹙着眉,没再答话,而是转过头去看了一圈儿,将小木盒子直接放到他手边儿,道:“城里的当铺,你认得吧?知道怎么当东西吗?”
六儿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她。
“你拿着这些东西,到当铺换成现银,应该够你们吃些日子的了。”她用雪白的指尖拂去小乞丐脸上的脏污,“吃饱了去找份儿差事,总比在这糗着强。”
“这些…”他拿着那小木盒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些都是给我们的?这得值多少只鸡腿啊!仙女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您是谁?六儿以后指定报您的恩!”
“你不必感激我,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我的。”她站起身,面上淡淡的笑意,“好了,我该回去了。用不用把你送到当铺?”
六儿紧抱着那木盒子,犹豫地皱起眉,抬头问道:“仙女姐姐,您…该不会是扒手吧?”
鸢尾一愣,笑出声来,对他摆了摆手:“你放心,这些东西绝不是偷来的,是人家赏给我的。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我只是个唱戏的,就在浮曲园,离这不远。”
小乞丐这才松了口气,将木盒放在草席下盖好,自言自语地说着:“原来戏子也有好心肠的。姐姐,我送您出去吧?”
鸢尾听见他前半句话,面色微沉,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自个儿出去了。孩子总是有口无心,听来什么便学去什么,她怎么也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较劲。
她轻搓着指尖,坐上停在门口的黄包车,回了浮曲园。
天边已是黄昏,今晚负责守夜的是祝安。鸢尾付了车钱,正要叩门,身后忽然传来轿车的动静。
她回过头,微蹙起眉。
秦霄贤穿着一件暖和的黑色大衣,半边身子倚在车门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先开口问道:“没记错的话,您是秦小爷吧?”
“是我。”他邪魅地挑起眉,露出左边儿眉角上头,那颗不大显眼的褐痣。
鸢尾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您有事吗?”
“碰巧路过,来看看你。”秦霄贤走上前,轻挑地勾住了她的下巴,还不等她反应,便已低下头,贴近她的小脸儿,在她唇角轻啄了一口。
鸢尾还真被他吓着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推开他,一手极不自然地拼命蹭着嘴,简直快要磨破一层皮。擦完了嘴,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儿新手帕来擦手。
他看着这一连串儿的动作,倒是有些懵了,不可置信地笑出了声:“怎么?你嫌我脏?”
“不敢。”她带着隐忍的怒意,迎上那双黑眸,将手帕扔到一旁,“只是同您见过的多数女人不大一样,我对男人没兴趣,尤其是有钱人,还麻烦您离我远点儿。”
“好个伶牙俐齿的戏子。”他微眯起眸,细细打量着她。
鸢尾死死抑制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偏过头不去看他:“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请您自便。”
他轻笑着,意犹未尽地舔过薄唇,戏谑道:“明天见,小戏子。”
直到轿车发动的声音响起,她才转回身,手上有些急促地拍着大门。祝安忙喊着来了来了,到前头来给她开门,见她一脸吃了苍蝇似的,刚疑惑地叫了声师姐,师姐已经跑没影儿了。
姜云奕刚从屋里头出来,迎面就见她跟骑了驴一样飞奔过去,一把便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忙里忙慌的?”
“我内急!”她心虚地抽出手来,奔着自己院儿里回去了。
姜云奕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儿,过了园子上大门那儿去,瞧见祝安,便问:“小子,你师姐怎么了?”
祝安同样疑惑地耸耸肩,如实答道:“不知道,一回来就那样,是不是让人追杀了?”
“追杀?”姜云奕摸着下巴沉思,“能吗?”
鸢尾俯身在脸盆前,一遍又一遍洗着嘴,嘴边都有些红肿起来了。她一直起身子,脑子里就自觉回想起那个画面儿,叫人忍不住浑身激灵一下,又弯下腰去洗。
待她自己也觉得脸上实在发麻,才拿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泄愤似的将帕子往一旁甩了出去。
这就使得姜云奕刚踏进门,就被那“飞来横帕”砸了个正着,脸上留下一道儿红印。鸢尾一惊,忙跑上前扶住他,歉意地道:“师兄,你没事吧?”
他眼前直冒金星,迷迷瞪瞪地摇摇头:“没事没事,我能行,你不用扶着我,我自己缓缓。”
鸢尾应声,忙又撒开他的胳膊。姜云奕一个不稳当,险些扑倒在地,有些尴尬地摸索回她手上:“你今儿怎么这么听我话?让你撒手你就撒手?”
她将师兄扶到床上,从抽屉里拿出药箱来。
姜云奕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晃了晃脑袋,任由她往他脸上抹药。鸢尾担忧地抿着唇,道:“对不起啊,师兄。”
“都说了没事。”姜云奕盯着她微红的嘴边儿,下意识便抬手覆了上去,“你嘴怎么弄的?怎么这么红啊?”
鸢尾一哆嗦,手里的药膏掉在地上,她又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捡,磕绊着答道:“我…我辣的吃多了,有点上火。”
“你今儿怎么毛毛躁躁的?看着怪不对劲的,这可不像你…”姜云奕倒是一点儿也不怀疑她的话,忽然“哎呀”了一声,道:“鸢尾,不会真有人追杀你吧?”
“什么追杀啊?”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把药膏收回药箱。
姜云奕舒了口气,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她起身坐在他旁边,心虚地笑了笑。她师兄可是个暴脾气,若这事叫他知道了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谁也没说话。
终于,姜云奕还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轻咳一声,从她桌上拿起一面小铜镜来,照了照脸上的红印:“好的差不多了,那…我回去了,你早点儿休息。”
鸢尾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那才消的红印儿竟又有些泛红:“哪儿好了?这不是还红着?”
姜云奕一怔,胡乱地摸着自己的脸不让她看,道:“红了吗?没有吧,不红不红!你睡下吧,我走了。”
“欸…”
不等她拦,姜云奕已是慌慌忙忙地出去了。
这天晨起,浮曲园里照例收到了珠宝花束,只不过今日收到的是两束。孩子们挤在堂屋,好奇地看着另一束花。
鸢尾从花心里取出那藏在里头的一枚小硬币,上头只印着一条盘龙,缠绕在祥云中,龙头上站着个身披战甲的小人,正握着龙角,仿佛驾驭着它乘风翱翔。
她心中不解,暂将硬币揣进了兜里,问祝安:“这花儿又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那人只说他是任家的。”祝安两只胳膊支在桌上,“不过那玫瑰和手镯还是秦小爷送的。”
她如往常一般把花全拆开,分给师弟们拿着玩,自己上厨房找吃的去了。姜云奕正坐在饭桌前不知想些什么,她便凑上前看了看他的脸,问:“师兄,有吃的吗?”
“啊?”姜云奕回过神儿,“哦,有,你等会儿。”
鸢尾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去拿柴点火。他一边儿往锅里倒水,一边儿唠叨她道:“天天睡到晌午,都叫师弟们笑话,饭也不起来吃,我还得在这等着伺候你。”
“谁让我是台柱子?”鸢尾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那枚硬币,“对了,师兄,你认得这玩意儿吗?”
姜云奕回过头,瞧见那硬币上的图案,脸色猛地一变,手一哆嗦,碗掉在地上,“啪嚓”一声碎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