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本应是细雨朦胧,却不想,这瓢泼大雨竟是说来就来。
后河镇内,寒风突啸,雨如冰珠,纵是头戴箬笠,身披蓑衣,也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凌冽雨势。
在距离小镇还有几里路程的乡道上,有一座破庙,其内火光闪烁,热闹非凡。
数个衣着不同的人已置身屋内篝火旁,或席地而坐,或轻倚残垣,相互间攀谈着什么,想来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雨所迫。
虽说这破庙破的连门窗都几乎掉光了,但至少此刻那小小篝火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却是越燃越烈,愈发诱人。
原来,屋内篝火旁有一名满头白发的乡下老汉,正肩扛锄头对着庙外的雾雨林深处东指西点,似在谈论陉山之事,那言语滔滔不绝,宛如这下不完的大雨,砸落在本已潜伏于平静湖水内的一众生命,引来惊奇声、赞叹声呱呱而起。
“要说,这却也不是最为奇特之事,而且还都是陈年旧账。要说最近出现的仙缘奇谭,则是我们村的张猎户……”
“张猎户?没有真实姓名么?”
原本静待老汉接着讲下去的一众人群,忽听这接话声,皆是大感不满,怀揣着并不友善的眼神寻声看了过去。
只见离那围聚的篝火倒是有不少距离之处,一身披蓑衣、胡子拉碴的青年,正半靠在屋檐下方的破旧石柱上休息,身旁竟还跟着一匹马,那马匹虽然瘦小,但却气质非凡,不似俗物。
不知是怕这骏马脱缰,还是信不过屋内一众人群,那牵制骏马的缰绳在青年手中执得十分之紧。只见他信手从行囊中取出酒葫芦,偏头望向远处烟雨朦胧的山影自顾酌饮了起来,屋内的言语与火光,于他而言似乎远不如他眼前的实物美景那样引人夺目。
蓑衣青年这一番言语行为,倒是在众人心中种下了厌恶的种子。
瞧他那德行,还离我们这么远倒罢了,都进屋内了,还要紧紧牵着那马绳,纯粹就是为了炫耀一番自己的骏马而故意为之的吧!
而那蓑衣青年,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这份敌意,微微扭了扭头看了看众人,便不再言语,缓缓饮下一口酒后,就又看向了远处的山雾。
这主讲故事的庄稼老汉眼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了个圆场,继续道:
“哈哈!反正都是讲故事嘛,姓名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瞧这老天爷的阵仗,雨应该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大家同聚一个屋檐下,闲来也无事,耐心听老汉我讲述一番,也好打发一下旅途中的无聊,增长一些见闻,岂不美哉?”
蓑衣青年轻微动了一下下颌,似是不置可否,其他一众人群则是顾不上那扰人兴致的蓑衣青年,早已急不可耐催促着老人开讲——
那日,张猎户独自进山狩猎,适逢天降大雨,山路朦胧且湿滑,一不小心便跌入山间失去了知觉,所幸那山崖不高,未受重伤,只是醒来后不得方位,也不见了干粮,便急匆匆地四处探寻下山之路,莽撞行走间耗尽了力气,直至天色暗淡,饥寒交迫,眼见就要当场昏厥,恍惚间听闻水声,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辨声寻之却见岩石群缝隙之间有一地穴,恰有奇形怪状的巨大山石作沿,好似一天然古井,而这井口之宽足以吞下两三位成年人,探头向下观之,只见井中水流汇聚,竟是五颜六色,伴随着斑斓华光汩汩而涌,犹如自然生出的七色彩泉!
张猎户在惊叹其华美之余,不觉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徒手捧取那翻滚的彩泉之水,酣畅淋漓之后,只感唇齿之间甘甜凛冽,沁之心脾,全身本是湿透的粗布衣裳不再湿寒,身体也愈发的温暖,饥寒之感一扫而空,不觉心中豪气大涨,遂稍作修整之后,一鼓作气走出山林,寻得了回家之路。
不想,归家后,夜间入睡之时,其妻惊讶的发现他身上的白癜已然消失,不见分毫,这白癜本就是无药可医之顽疾,竟这样悄无声息的治愈了!
隔日,张猎户带着一众伙计重返山中,依照记忆中的路线,想要找到那仙家灵池,却不想,绕于山间许久也不得而见。
自那无功而返之后,原以狩猎为生的张猎户,竟是藏弓封技,不再进山,安心在自己的田地里耕种作物,以此为生。
关于此事,村中族长也前去问询过,他只说自己先前杀孽过重,现有神仙眷顾,已助其超脱前尘。若要保持这份机缘,需得平日里不杀畜之幼、不取禽之卵、不毁兽之巢,如此便会得无上福报……
“竟有此事……想我这一身无病无疾,那神奇的仙泉若让我喝上一口,岂不能脱胎换骨?”
“那仙泉,莫非就是传闻中的行云院仙人们所布?”
“嘿,看来此次来陉山游玩果然没错,仅是听老丈这奇闻故事便大开眼界呀!说不定我也能得这样一份仙缘呢!”
“真是太神奇了,不过,那张猎户真有其人其事吗?”
“是呀是呀……不会是杜撰的吧?”
白发老汉此刻满面红光的看着众人你言我语,心中无限舒畅。讲了这么久,收获效果奇佳,在场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和那十里八乡内的稚童蹲坐于茶楼门前千年大银杏树下专心听故事时的神态如出一辙,于是,顺势豪言道:
“是不是行云院的高人所化,我并不知晓。不过,这杜撰之说,可铁定不会!老汉我姓陈,正与那张猎户同村为邻,你们若是不信,可前去一探究竟!”
几个坐不住的青年,当下就按耐不住激动地心情,想要跃地而起,奔向后河乡寻找那张猎户,谋求相同的奇缘,还声称让白发的陈姓老汉帮忙引见。眼见这势头有些过于猛烈,似乎超出了掌控范围,正在洋洋得意、面带红晕的白发老汉连忙补充道:
“唉,只是……现如今张猎户那老小子可厉害的紧呐。出了名就忘了我这个兄弟!就是经我们同村人引荐,找他的人怕也是能从日出排到日落。就不说这排队等待的繁琐,便是轮到你了,他也必定不肯带你去寻那斑斓仙池。那老小子现在也不求钱财,只看与人是否有缘,有缘者也顶多是给你讲一讲他那番奇遇,之后便会劝你放弃登山寻仙池的念头,怕打扰了仙人清修。所以啊,我劝你们还是打消了寻他的念头罢。”
在场一众急性子之人,无不是心中失落,如同这眼前这篝火刚刚烧起,就被浇了一盆冷水,好不让人气恼。就连一旁清冷高傲的蓑衣青年,也不知何时竟已加入了听老汉故事的行列,听闻老汉言及于此,倍感失望的神情写在了他原本胡子拉碴的脸上,随后忿然道:
“哼,我最见不得这缓慢且麻缠的繁琐之举,这排队便忍了,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戏耍于人?若是我当真去了,定要将他揪出屋子好生教训一番!”
原本对蓑衣青年不甚看好的同屋避雨之人,听闻他这番言语,竟是没来由的心生好感,推翻了之前妄加揣测的不友好定论。有人甚至还言语支持,声称要为蓑衣青年助威,共同教训张猎户一番。
“哎呀呀,年轻人啊,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了这等粗鲁之事。”陈姓老汉此刻早已忙不迭地撑起了他那数尺长的大锄头,横向拦住了破庙空洞的大门,似在阻止这一众冲动之人。
蓑衣青年看到这一番情景,倒是没来由的心情一悦,原本怒气横生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开来,他看了看周围一众起哄的目光,又细细瞧了瞧忙不迭擦拭额头大汗的老人,似笑非笑道:
“哈……只是气话说说罢了,老丈切莫当真。不去寻他倒好,个人有个人的机缘!我观这陉山林深水密,想来也不止这一种机缘!”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陈姓老汉连忙应声,辅以支持。那些个冲动青年们,此刻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加之蓑衣青年那番关于个人机缘的观点,无不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是啊,人各有命,何必刻意贪求呢,那不过是仙家恩赐的一池泉水。说不定按照自己的游玩计划,就能遇见别样的奇缘,到时候,自己或许就是那传说故事的主角呢。万一再被仙人看中,直接收入那仙家门派,这一生可就值得了!
眼见篝火众谈的故事线已随着其他人的开场转向了别的话题,蓑衣青年微微一笑,看了看远处那被雨雾缠绕,占据了半边天境的陉山,若有所思。随即戴上箬笠,顺势对着原本主讲的陈姓老人拱手一礼,似有就此离去登山之意。待老汉回过神来,骏马的半个身子已没入磅礴大雨之中,肩扛锄头的陈老汉见状连忙放下手中锄头,奔出破庙,伸手拦他道:
“你这年轻人,倒还真是古怪。不过,老汉我能看出来,虽然你对我这故事表现的半信半疑,但每当我讲到那五彩斑斓的仙泉之时,你的眼神还是会瞟向我这里,嘿嘿……”
老汉一边笑意深浓的说着,一边细细打量起这蓑衣青年。对方估摸着有二十七八的样子,身上背一破旧长剑,腰间挎一皮质行囊,半个酒葫芦的头儿在那行囊内稍稍露出。再看面容,虽是胡子邋遢的,头上被雨水淋湿的鬓角长发亦有些打结,不过却也能看出一脸英豪之侠气,遂满意的点头继续道:
“我看你一身江湖客打扮,刚刚又没少往哪深山里看,想来也是为了登入陉山,寻仙求宝!我老汉虽识书不多,但见识还是有的,晓你们这类人行事还是颇有原则的,不是那枉生是非之人。‘个人有个人的机缘’,你这话虽如此,但机缘往往也是需要一定契机的,也罢,我就给你指一条捷径。”
青年闻言,原本的疑惑感顿时烟消云散,似乎于黑夜前行中看到了一束光芒,当下便对老汉急声追问。老汉见他此时着急了,不由心中一乐,有意设拌,刻意放缓语速道:
“嗯,我认识一小子,他倒是常说自己见过不少仙家奇缘……不过此事真假难辨,你当自行判断。反正在我看来,那小子本就有这探险之好,说不定在这方面还真有些本领,但也有可能是为了炫耀而故意说的谎话。总之,你若是相信,便自己去寻他吧,他每日午后便会在那陉山脚下的迎山居内闲坐……”
当老汉还在那娓娓道来,滔滔不绝之时,却见蓑衣青年早已乘着风雨骑着骏马离开了破庙。而自己的肩头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拳头大小的破袋,打开一看却是一贯铜钱。老汉不禁摇头苦笑:
“我还没说到那小子姓甚名谁呢……当真还是年轻啊,着个什么急嘛!不过……酉寻这臭小子教我这番作为倒还真是有用的,这破庙破虽破了点,但果真适合蹲点,嗯,也不枉我在此大雨天蹲了一上午。唔,至于这意外钱财嘛,就当是老汉我为这你臭小子拉客的酬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