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姓人家居住的那一条浅沟北端有一片桃林,每到春暖花开,桃花芳香把一个苏家屯都熏的清新异常。
那时,我们便盼望着秋天的来临,秋天来了,我们都可以闻那桃子的香甜了。
那时候,我时常看见康素贞一边啃着那鲜红的桃子,一边往学校里去。我便认为,世界上的桃子都那样的鲜艳香甜,那颜色和味道与康素贞的人味一模一样,令人陶醉和心驰神往。
我常想,世界上的桃子不是任何人都能吃到的,它是专供像康素贞这样的人成长的,这样的人去吃的,除了像康素贞,别的人只能像我一样,只是看看那桃子的颜色和形状,只能在看到她吃桃子的时候流一流口水。
一天上午去学校,我到了那个墙角,一眼看见了苏老二和康素贞两人站在那里,康素贞好像往苏老二的嘴里送什么东西,我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康素贞首先看见了我,就连忙朝学校里走去。
我已经站在了苏老二的面前,他还没有发现,他闭着眼睛张着嘴说.:“再吃一口,再吃一口”,那时,他就像一个乞丐。
那一刻,一股北沟桃子的香甜钻进我的心里,渗透在我血液里,我便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饥渴、嫉妒和仇恨。
我上前一脚踢在苏老二那贫瘠的小腿上,他如梦初醒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我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立刻一种失望,一种吃惊,一种没有过透瘾的表情。
从此,凡是到了那个季节,苏老二都会让我啃两口村北面那个沟里的桃子,都是别人啃开了的,有时是只剩下黏在桃核上那薄薄的一层薄膜。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看桃林的坷垃从桃子发虚的时候便往康大功的家里送,最早那一批桃子的肉和核还没有完全分离。
那桃园的东西是沟崖,是天然的屏障,南北则用树枝围成两道篱笆,桃园自然成了一个封闭的场所。
那天中午,大人们都歇晌了,那桃子的香甜乘着顺沟风爬到村子里的角角落落。随着年龄增长,我们胆子大了起来,便循香甜寻桃了,不知不觉来到了桃园。
开始,我们只是沿着那篱笆转,发现一颗落在篱笆边上的落蛋儿桃子便把它拾起来,一人咬一口分着吃。凡是被乌鸦叨下树的半个儿拉渣的,都吃着很甜,凡是被病虫折魔落下的,那味都怪怪的。
看桃园的就是当年在羊圈里给我讲“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的坷垃。他胖胖的,白白的,个子高高的。
那时,允许私人有枪,装火药钢珠的那种,人们都叫它“土装”。多用来打兔子,乌鸦等动物。坷垃就有枪,他经常扛着枪在村里走来走去,桃子成熟的季节,枪就陪伴他护那片桃林,加上他那胡子拉碴的样子,我们都不敢近那片儿桃林。
但嘴馋最终使我们顾不上那杆火药枪了。
那会儿,看见一个桃子落在距篱笆一米远的地上,看颜色都知道是非常甜的那种。
当时,我们的嘴儿都流水儿了。苏老二急中生智,他从篱笆上拔下一根树枝,伸进篱笆内向外拨那桃子,可能动作太大弄出声音来了,当那颗桃子就要到手时,忽然“咚”一声枪响,坷垃开枪了,吓的我们连滚带爬一口气窜到沟顶,拐回头一看,一团白烟正随着那顺沟风朝我们飘来,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足有三天,都没人敢再提去那沟下捡桃子吃的事。
但嘴馋是很劲大的,三天后的中午,我们又来到那篱笆跟前,这回发现了一颗更大更好看的。照着前一回的做法,又是那颗桃子快到手时,“咚”的又是一声枪响。
我们又连滚带爬地跑,拐了一个弯儿,苏老二做个手势让大家停下,他说:“这地儿没事了,坷垃那枪子儿不会拐弯儿,打不过来,你们在这等着,叫我过去把那个桃子取过来,已经快到手了,舍不得”。
我们在那拐弯儿处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苏老二回来,心里都在想,他叫坷垃的“土装”打死了?但又一想,不会!因为没听见枪响,也没有看见那一沟的白烟呀。
我们正焦急,忽然看见他怀里抱着桃子回来了,尽管都是落蛋儿的,但个个鲜美,那一回,我们真的过瘾了。
苏老二说:“人多目标大,我看见那里头的地上掉了很多,就拱进去了,坷垃也没发现,可能他一天就那一发子弹。明天晌午,你们几个就在这里等,我还进去给你们拾”,看着我们几个都在吃桃子,他自豪地说。
第二天中午,二毛子他们在那拐弯儿处等,我和苏老二瞅一篱笆的窟窿往里钻。
刚爬进去没有多远,“咚”的就是一声枪响,我俩让肚皮紧紧地贴在地上不敢动。等没了动静,抬头发现自己被那烟雾裹着,那烟雾里除了那熟悉的火药味,还有一股浓浓的生石灰味道。
待那烟雾散的差不多了,我俩就象“瞅地猫”一样在地上瞅来瞅去,发现了很多很多落在地上的鲜红的大桃子。我俩什么都忘了,捡一个吃一个,想着外面的二毛子他们,我俩又往桃林的深处爬了爬,要把远处落地的桃子都收集起来给他们捎出去。
忽然,我听见有打鼾声,抬头一看,坷垃看桃园的庵子就在眼前,看见坷垃共两杆枪,都架在庵子门口的两根拦杆上,枪口对着天,拦杆下一堆白石灰面儿。
那时,坷垃仰面躺在一张门板上,张着嘴,闭着眼,肚子一起一伏打着雷声一样的鼾,一件破棉袄搭在他的肚子上,心口处长了很多很多的胸毛儿,有一部分己经发白了。
他直直的伸着两腿,可舒坦的样子,左右两个大拇脚指头上各栓了一根小绳儿,那小绳儿的另一端分别栓在那两杆枪的板机上。
我俩看清楚了一切,都愣住了。
苏老二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土坷垃,用力朝东面的土崖上扔去。
“哗啦”一声响,那土崖上掉下一阵土块儿,只见坷垃那右腿一倦,大母脚指头一勾,那小绳子拉动了枪的板机,“咚”的一声枪又响了。
顿时,那烟雾又笼罩着那片桃林,又有一股浓浓的生石灰味儿和火药味儿扑鼻而来。
枪响过后,坷垃连眼都没睁又伸开腿儿,顿时,那庵子里又响起了打雷一样的鼾声。
那一次,我和苏老二是满载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