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芳院——
“恭喜小姐,这入了玉册,我们只肖等圣旨下来,定了品级位份,该搬进掖庭里去了。”赵采侍道。
皇城里分为内外两宫,内宫即掖庭,乃帝后寝宫、妃嫔居室及掖庭宫,长春宫便在内宫里。外宫即是前朝,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
沈倾城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照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来。
钦选过了,对沈倾城来说,可是一点都不值得高兴的事!
赵采侍还在她的身侧道:“皇上此次倒出人意料,竟然钦选了十一位秀女。若非如此,才人恐怕要经过‘如意会’才……”
“够了!”沈倾城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她起身,站到赵采侍面前,指着自己愁眉不展的脸对她道:“采侍觉得我这张脸是高兴的脸吗?”
看惯了她端庄贤淑的模样,也见到了她的隐忍,然而这样咄咄逼人,赵采侍倒是第一次见!她躬身施礼,道:“是奴婢失言了。可小姐莫忘了,若不是为了救出还在狱中的大将军和夫人,小姐又怎会退了婚事,入这宫来!也是小姐来找奴婢,要奴婢助你为妃!小姐,可是都忘了?!”
还有这等事?
沈倾城有些心虚,她一转身,底气不足地囔道:“我没忘!”
“是吗?可小姐这些天的表现,似乎并不想为妃了!”
“我……”
“小姐,当心脚下。”
门口的声音打断了沈倾城的辩白,安若水和林采侍跨了进来。
沈倾城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两位采侍则欠身施礼。安若水点头回应,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事要与乔妹妹商量。”
“是。”两人欠身退了出去。
安若水在床上坐了下来,见沈倾城仍站着,便道:“只你我二人,你也随意些。”
沈倾城拿了把凳子,坐在安若水的床边。
安若水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道:“妹妹,这些天来,我瞧你也是不愿为妃之人。”
也?这个字引起了沈倾城的注意,“莫非……”
有些话不必言明,懂的人自然懂。
安若水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为这户部侍郎之女,本可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便是。奈何,我还有个姑母,是这当今太后。”
沈倾城惊得抬眼看她,难怪纵然是那条死咸鱼也不敢找她麻烦,原来后台这么硬!
“你莫这么看我,我并非有意隐瞒。这本是大家都知道的,妹妹却是不知。”
告不告诉她,沈倾城无所谓,她道:“那姐姐这会向我坦白,不知有何打算?”
安若水漂亮的丹凤眼定定地盯着沈倾城,坚定道:“妹妹,我们逃吧!”
沈倾城默了半晌,慢慢起身,柔缓道:“恕不奉陪。”
身后传来安若水依旧平淡的声音,“为何?妹妹也不想困在这宫里一辈子,与三千佳丽共享一个丈夫吧?”
沈倾城冷笑道:“不知姐姐心中可有计划?”
安若水道:“等三日后的如意会一过,所有入选的小姐们便要出宫侯旨。暨时你我……”
沈倾城脱口而出:“姐姐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们可以逃过城门守军的眼吧?就算侥幸逃出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姐姐又想逃到哪里去?”她转过身,看着安若水,“还有,姐姐可曾替你家人好好想想。令堂虽是侍郎,又有太后为靠山,却也是为人臣子。你这一逃,他又会如何?发配边疆还是满门抄斩?姐姐你好好想想吧!”
最后一字,掷地有声!
“啪啪啪!”三声掌声自门外传来,一个宫妇打扮的中年女子步了进来,朗声道:“不愧是安小姐看中的人,果然是个明白人!”
这是…被耍了?!
安若水起身介绍道:“这是太后宫中的李宫令。”
所以,安若水会这么晚才回来,是去找太后了吗?
背叛感袭来,沈倾城冷冷地看了安若水一眼,对着李宫令欠身行礼,道:“给李宫令请安了。”
那一眼,终究没躲过李宫令,她笑道:“乔小姐莫怪,只因太后要安小姐寻个机灵点的人来。她可是向太后推荐了您呢!说是您贤良淑德、才智双全。她也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前来试探一番。乔小姐不似其他女子一心攀龙附凤,也不像有些不想为妃的女子蠢笨如猪,不顾一切要逃出宫去。太后娘娘,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满是算计的眼睛,落在沈倾城的身上。
原来如此!是来拉拢她的吗?
安若水就如沈倾城第一次在屋子里见到她时,静静地站着,淡淡地看着,放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一样。
她虽贵为侍郎之女,却也逃不过沦为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倾皇上风南瑾今年二十三,亲政不过三年。之前一直是太后垂帘听政,后因满朝文武请旨,要求太后“还政于帝”,这才放了权。
风南瑾于十三年前登基之时便已大婚,娶的正是当朝太后的远亲平卢军节度使郭峰之孙郭元茵。要说这郭皇后生得也是倾城之色,只是仗着太后这一靠山,年幼的皇上对其也有所忌惮,丝毫不懂谦让与宽容,还处处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皇上又偏爱当时的肖美人,郭后不胜愤怒,竟在皇上面前讥讽她,还失手打了皇上!郭元茵身居中宫九年,仍无所出,何况还伤了皇上!皇上一封废后诏书,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却不打入冷宫,只是令她退位修道,特封静妃、玉京妙莲仙师,居安宁宫。不过几天,便封了贵妃王娴为中宫。王娴王皇后是风南瑾尚只是太子之时,教习他的太傅王思道之女,她自幼与风南瑾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太后见郭元茵翻身无望,而皇后之位又旁落她人,就令她的亲侄女安子晴入宫,如今已是贵为德妃。现在,她又迫不及待地要安若水入宫来。
听闻这皇上并非太后亲生,而是她宫中一洗脚婢章氏在一次先皇醉酒临幸后所生。先皇后妃曾经生过5个男孩,都先后夭折。此时先皇正忧心如焚,处于无人继承皇位的难堪之中。据先皇身侧的宫人道,章氏有身孕时,和先皇一同用膳,不小心碰掉了玉箸。先皇心中暗卜道:玉箸若是完好,当生男孩儿。左右取来玉箸,竟是完好如初。后来章氏果真诞下一子,便是当今皇上风南瑾。先皇中年得子,自然喜出望外。章氏虽被提为宸妃,然而出身卑微不免被诟病。在先皇的默许下,风南瑾便被一直未能生育的皇后即当今太后安氏据为己子。
太后已不亲政,无法左右前朝。若要巩固安氏一族的势力,还有把安氏家族的女儿送到自己儿子的床上更来得直接、有效的方法吗?
后宫的权,向来都在床笫之间!
前朝与后宫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的恩宠衰落,全都在前朝官吏的荣迁贬谪里表现出来。
然而,许是郭皇后的前车之鉴,太后对于安德妃,甚至是安若水,都不能完全信任。因此,她需要更多的棋子,可以帮助她,还能随时丢弃的棋子!
沈倾城自问没有什么才能,也没什么资本能得太后拉拢,便谦卑道:“只怕要太后失望了。云心无才无德,怕是帮不上太后什么忙。”
李宫令也不恼,“乔小姐,容奴婢提醒一句。这后宫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不想争宠和争不过他人的,可都活不长久。再残忍些,便是孤独终老,一辈子就只在长春殿上见皇上一面。而且……”她向前一步,看进沈倾城的眼里,“而且,乔将军还在牢里,乔小姐就不想救出他们?”
沈倾城宽大的袖子下,握起了拳头,指甲在掌心里留下了一个个月牙状的红痕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还请李宫令容我考虑些时日。”
“自然!奴婢静候佳音!”
安若水送李宫令出去,两人在门外似乎又聊了几句。沈倾城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等安若水进了屋子,沈倾城裹着被子,背对着她。她自是知道沈倾城在恼她,只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上床就寝。
可这左躺右躺,就是睡不着。心里的愧疚,满满当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沈倾城的话远远传了过来,“翻来覆去的,你烙饼呢!”
安若水心里惊喜,忙坐了起来,“妹妹,你肯原谅我了?”
被窝里的沈倾城好不无奈,她没有安若水那么有势力的娘家,也没有那么硬实的靠山。想在这宫里生存下来,必须投靠他人!
“别多想了,快些睡吧。”
说罢,闭上了眼睛,再不言语。
安若水看着她的背影,也躺了下来,好久好久才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