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抬起手捂住脸,心中亦是有几分怒意,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被人打过巴掌。却在这府中,挨了好几次巴掌了。
“三姨娘,阿娇可是世子爷带回来的,若是罚了她,世子爷知道了……”梨花的眼中划过一道得意,佯装关切地道。
苏婉兮看了梨花一眼,嘴角带着一抹苦涩,她倒是极会火上浇油的。
果然,那三姨娘一听这话,只冷笑了一声,眼中染上了几分狠戾:“哟,世子爷带回来的?”
话音刚落,手便又抬了起来,“啪啪啪啪……”好几声,直打得苏婉兮脸上都痛得麻木了,才停下了手。
“不过是世子爷路上捡的一条狗!呸……”那三姨娘朝着苏婉兮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吩咐着身边那丫鬟道:“打得我手都痛了,你去,继续打!敢洗坏了我的舞衣,掌嘴三十!”
那丫鬟笑着应了,走到了苏婉兮身边,只听得满院子回荡着巴掌声,苏婉兮定定地站着,却是一滴眼泪也不曾流,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说。
目睹着亲人被斩首,尸体被焚烧,她须得忍。
被丈夫背叛,被夫家打了二十棍子,被钉入棺材,她须得忍。
那小厮欺辱她,那些人让她吃狗食,她须得忍。
如今被人冤枉,脸被打得几乎麻木,她须得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苏婉兮眼睛已经有些瞧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这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她都一一记下了。
苏婉兮心中想着,目光却渐渐涣散,脑中嗡嗡作响,只觉着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苏婉兮醒来的时候,只看见阿兰在床边,见她醒了,阿兰连忙道:“小心些,你的脸已经肿了,我方才给你上了药,这药消肿效果好,你莫要擦掉了。”
“谢谢。”苏婉兮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阿兰低下头,笑了笑:“你刚来,会受些委屈也算正常,只是运气差了些,过段时间领了月钱,你将月钱拿些去孝敬孝敬秦嬷嬷,她也好帮衬你些。”
苏婉兮闻言,心中才明白了过来,为何秦嬷嬷一直知道自己洗的都是写奴仆的衣裳,却在三姨娘责问的时候,并未开口。
“多谢你,阿兰。”苏婉兮真心诚意地说着,兴许只是性子使然,阿兰温婉一些,对谁都客客气气,十分友好,可是这句谢,却是苏婉兮发自内心的。
阿兰,算是自她家中出事以来,对她最好的人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苏婉兮望向门口,就看见梨花走了进来,许是心情好,连步伐瞧着都轻盈一些。
梨花抬起眼看了一眼苏婉兮,一下子便笑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讽刺:“哟,瞧这脸肿的,啧啧,这回,可是将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给毁了,看你还怎么勾搭人。”
苏婉兮转开了眼,没有应声。
“先前一副狐媚样,还是现在这模样顺眼一些。”梨花又道,心情极好,难得自己端了盆子去打了水来洗了脸。
一回来,就听见阿兰在同苏婉兮说话:“你受了伤,明日同秦嬷嬷告个假,就不用去上工了吧?”
梨花冷哼了一声,走了进去:“三姨娘打的,是脸,又不是手,这衣服还是能洗的。”
苏婉兮默不作声地躺着,全当没有听见梨花的话。
梨花洗了脸,却并未洗脚,反倒是又照了镜子,涂抹了一层脂粉,才站起来。
阿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又要去厨房那边?”
梨花点了点头,随口应着:“张嬷嬷说给我留了好吃的,我都几日没有吃过荤腥了,不必给我留门了。”说着,就出了门。
苏婉兮瞧着她的模样,倒像是去会情郎的,可是不是说,那张生都已经傻了吗?
苏婉兮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第二日起来,苏婉兮的脸仍旧肿得厉害,一碰便疼痛难忍,却仍旧如常上了工,刚将盆子摆出来,梨花便扔了一堆衣裳过来:“小心着些啊,可别又给洗坏了。”
苏婉兮默不作声地拿了衣裳,取了木槌来开始洗衣服。
洗了几件,却瞧见一件男子的中衣,苏婉兮会注意到这衣服倒并非以为衣服是男子的中衣,她的盆子中自也有男子的衣裳,只是……
苏婉兮的目光落在那中衣衣袖的内侧,上面绣着一个赵字。
苏婉兮此前亦有在管家,自是知晓,各府之中,下人的衣裳大多会绣上各府的标识,一般绣在衣襟内侧,或是衣领内侧。
楚王府的衣裳,都在衣襟里面绣着一个楚字,可是衣袖上,却是没有任何标识的。
苏婉兮翻了翻那中衣的衣襟,并未见到那个楚字。
外府人的衣裳,为何会混在楚王府下人的衣服里面?
不应该啊,洗衣房有专门的人对送过来的衣裳进行检查整理,若是有外府人的衣裳混进了这些衣服里面,定会有人发现。
苏婉兮的目光落在屋檐下把玩着自己手的梨花身上。
梨花似是察觉到了苏婉兮的目光,抬起眼来朝着苏婉兮望了过来,皱起眉头,眼中带着几分不悦:“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洗?”
苏婉兮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将那衣裳洗了。
从那以后,苏婉兮就悄悄留了个心眼,十来日下来,却也有了发现。
她发现,每次梨花说去厨房彻夜不归之后,第二日在她扔给苏婉兮的衣服里,总会夹杂着外府人的衣裳。
赵,苏婉兮摩挲着那衣袖上的那个字。
若说是梨花深夜跑去和外府的人厮混,却也有些说不通。
楚王府门禁森严,怎么会允许外府的人进府,且在府中过夜?
晚上,苏婉兮回到屋中,就看见隔壁屋中的梅子也在。梅子和梨花关系倒似乎不错,时常过来串门。
梨花拿了个缀着一小颗珍珠的耳坠子在那里看,脸上满是笑容。
“这是张嬷嬷给你的?”梅子眼中有着艳羡。
梨花点了点头,见那耳坠子戴在了耳朵上:“可好看?”
“好看,真好看。”梅子连忙奉承着:“你本就长得好看,戴上这耳坠子,更是添了几分颜色。”
梨花笑了起来,得意非常。
两人赏了会儿耳坠子,就开始说起府中的事情来。
“听闻赵侧妃的那位侄子昨日又来府中小住了,那赵府那些人,因为争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乌烟瘴气的,也难怪赵侧妃担心她那才五岁的小侄子,只要听闻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接过来来府里住着。”梅子撇了撇嘴道。
苏婉兮瞧见,梨花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才笑了笑道:“那位小公子倒是可乖巧的,可惜爹娘去的早,赵府里面那些人,个个心思多着呢,小公子是赵侧妃大哥的孩子,算是嫡孙,年岁那么小,自是算计不过那些豺狼之人,也只有赵侧妃多照拂些了。”
赵府。
苏婉兮一愣,倒似乎想了起来,楚王有两位侧妃,其中一位却是姓赵。
那位赵侧妃,似乎是中书令赵亭光的女儿,赵亭光半年前就去了,夫人伤心过度,也跟着一并没了。
她倒是听闻过赵府因为家产争执之事,只是前段时间,她揪心于父亲落罪一事,并无太大关注。
听她们二人的话,那赵府的嫡长孙时常回来楚王府中小住?
苏婉兮低下头,梅子说,昨日又来了。
她想起今日那件绣着赵字的中衣,心中自是透亮。
梨花,等着吧,这些日子她承受的那些,她定会讨回来。
心中虽然已经确定了,梨花多半是和那赵家公子带过来的下人勾搭在了一起,只是如今要证据没有证据,她自是无法揭穿的。
当然,最好的法子,是捉个现场。
那样一来,即便梨花有一百张嘴,她也无法辩驳。
最好的捉奸人选,非张嬷嬷莫属。梨花是张嬷嬷订下的媳妇,那张生傻了之后,梨花就和别人勾搭上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最生气的定然是张嬷嬷。
且此前在那柴房的时候,那婆子的手段,苏婉兮也是领教过的。
那可是个悍妇。
若是梨花被她抓住,只怕不死也得脱成皮了。
想到此处,苏婉兮便在心中定下了主意。
梨花一连两日彻夜未归。
府中日子无趣,丫鬟平日聚在一起,总说些府中的奇闻趣事,下人的,主子的。
虽然私下谈论主子是不合规矩的,可是洗衣房素来没什么人来,自也无需管它规矩不规矩的,只要不太过逾矩,秦嬷嬷素来不会吭声。
此前苏婉兮觉着无趣,素来不怎么喜欢听,这几日,却无论是上工还是吃饭休息的时候,都默默的竖起了耳朵,特别是关于赵府的事情。
“听说赵府这一回闹得尤其厉害呢,二夫人也不知怎么了,就没了,这年纪轻轻地,定是被人算计的。”
“是啊,赵侧妃也将赵家小公子接过来了,她那嫡亲的哥哥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自然要护着,赵侧妃好歹也是王爷侧妃,赵府的人也不敢跑到这里来闹。前几次,赵家小公子在府中待一两日就回去了,这回,怕是要呆上些时候了。”
苏婉兮看着靠在屋檐下,嘴角翘起的梨花,心中想着,难怪她一连出去了两夜呢。
这,却正是个机会。
天气渐冷,衣服也少了些,洗到下午时候,也差不多洗完了。
苏婉兮看了看有些红肿的手,就听到秦嬷嬷再叫她:“过来,将收回来的衣服一同理一理,今儿个发月钱,早些弄好,你们也早些去领了月钱。”
苏婉兮连忙应了,进了屋中。
收回来的衣服,要折叠整齐,主子的要单独分出来,下人的只需按着院子分好便是。
衣服送洗的时候,都会做一些标记,便于分别,倒也比较好理。
“衣服理好了,你们自个儿分分工,将衣服都送到各院子去。”秦嬷嬷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下面的人便欢喜了起来,此前去送衣裳,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送衣裳亦是有好处的,给主子里送衣服,经常会收到一些赏赐,若是运气好的,打赏亦是不差。
比同主子送一样油水稍微少一些的,是给各主子院子里的下人送衣裳。在主子身边侍候的,月钱自然比她们高了许多,主子们时不时也会打赏,因而虽是下人,出手也阔绰。
最次的,自然是给如厨房、绣房这些下人院子里面送衣服了。
一屋子人分下来,最没有油水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苏婉兮身上。
只是这一次,苏婉兮却觉着,这件差事,正合了她的意。
“去厨房的时候,可记得将脸遮一遮,不然,被张嬷嬷瞧见了,说不定你今夜就回不来了。”梨花的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情,看了苏婉兮一眼,就端起衣服走了。
苏婉兮嘴角勾了勾,如往常一样,逆来顺受着。
先去将绣房和其他下人院子将衣裳送了,苏婉兮才去了厨房。
就快要到准备晚饭的时候,厨房中一片忙碌,唯有张嬷嬷站在院子里,监督着洗菜的下人。
苏婉兮走到张嬷嬷门口,声音带着几分轻颤:“嬷…嬷,奴婢给您送衣裳来了。”
张嬷嬷看了苏婉兮一眼,蹙了蹙眉,似乎一时间并未认出来,让人将衣裳接了过去,挥了挥手,就让苏婉兮退下。
苏婉兮低垂着眉眼,正欲退出去,就听到张嬷嬷带着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贱蹄子,原来是你,你竟然还敢来!”
说着,便一脚踹了过来。
那一脚用了极大的力气,苏婉兮一下子便被踹到在地,张嬷嬷却不管不顾,又狠狠地踹了苏婉兮几脚。
苏婉兮连忙告饶,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道:“嬷嬷,世子爷已经罚过奴婢了,你就饶了奴婢吧。”
一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张嬷嬷蹙了蹙眉,只是脚却收了回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世子爷会给你这个婊子撑腰,做梦!”
苏婉兮跪着上前,怯怯地拉了拉张嬷嬷的衣袖,轻声道:“今日就要发月钱了,待会儿发了月钱,奴婢让梨花给嬷嬷送些过来,就当奴婢孝敬嬷嬷的。”
张嬷嬷睨了苏婉兮一眼,并未说话。
“左右最近两天梨花不都来了嬷嬷这边吗?”苏婉兮接着道:“奴婢晚上就给梨花。”
张嬷嬷一听这话,眉头便皱了起来:“梨花什么时候来过我这儿了?”
苏婉兮一怔,眼中带着几分诧异:“昨晚和前晚梨花都没回屋啊,她说是到嬷嬷这里来了啊?昨天梨花还带了一个珍珠耳坠子回去,说是嬷嬷给的,引得咱们洗衣房中的下人们都十分羡慕呢。”
张嬷嬷眉头紧蹙着,眼中带着几分思量,好一会儿,才冷声问道:“梨花最近时常出去?”
“倒也不算时常,每隔几日就会出去一回,都是彻夜不归,不过这两日倒是有些奇怪,连着出去了两晚上。”苏婉兮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怯怯。
张嬷嬷盯着苏婉兮看了一会儿,脸上仍旧满是怒意:“滚,下次若是再让我见着你,打断你的腿!”
苏婉兮连忙应了,爬起来匆匆忙忙出了厨房。
待出了厨房,嘴角才勾起了一抹笑意,眼中蔓延开一抹冰凉。
回到了洗衣房,梨花和阿兰都回来了,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世子爷院子里的四姨娘赏了我一只镯子呢,这镯子做工极好,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
阿兰脸上也是笑意:“二老爷院子里的二夫人赏了我一片金叶子呢。”
“哇,二夫人素来出手大方,下次要是我也能去给二夫人送衣服就好了。”梨花满脸艳羡,抬眸就看见苏婉兮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