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有人禀报:“世子爷,有人招了,说奸夫是院子里一个小厮,小的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叶清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直接打杀。”而后又吩咐道:“今日之事,就这样吧,将这院子打扫干净,该回哪儿去的回哪儿去。”
叶清酌说完,便抬脚出了主屋的门,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菁夫人的脸上这才挂上了一抹笑容,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三姨娘身上,笑容更绚烂了几分:“这人啊,还是不能太张狂,不然啊,总会有报应的。”
说完,才挥了挥手道:“还不赶紧将三姨娘带下去,世子爷吩咐了的,沉塘,明儿个一早,就拉去沉了吧,莫要在府中污了府中的地儿。”
小厮连忙拉了三姨娘下去,苏婉兮瞧见,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苏婉兮低下头佯装没有看见,心中却想着,那三姨娘怕是活不过今晚,只怕明日沉塘之前,就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
“你叫什么名字?”菁夫人柔和的声音传来,苏婉兮一怔,才回过神来,问的是她。
苏婉兮慌忙跪了下来:“奴婢叫阿娇。”
“阿娇。”菁夫人喃喃着,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了苏婉兮面前,伸手将苏婉兮扶了起来,笑眯眯地打量着:“阿娇容貌倒是不俗,且还是个聪明的,今日之事,还多亏阿娇机敏了,竟能从药渣之中发现端倪。”
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对了,你怎么知晓那药渣是安胎药,而且有藏红花的?”
苏婉兮自是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敢说那是母亲要她学的。只因她的身份注定嫁入的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宅门后院那些心机太过深,母亲才专门让她在除了六艺之外,还学了制香和识药,只因为,香和药,是后院中惯常用的手段。
苏婉兮想着,忙应道:“奴婢家中原本是开药房的,因而跟着学了一些认药的小本事,只是后来父亲没了,家中便没落了,奴婢一个孤女,才被卖到府中成了丫鬟。”
菁夫人闻言,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道:“能够认药,倒也是门本事,识字吗?”
苏婉兮点了点头:“识得,爹爹教过。”
“这就更好了,我瞧你也机灵,且也懂得规矩,不如到我院子里来侍候吧。”菁夫人拍了拍苏婉兮的手,笑眯眯地说着。
苏婉兮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能够到主子院子里侍候自是再好不过的了,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在后院之中亦是,下人院子里那些都是粗使丫鬟小厮,是府中最下等的。三姨娘身边的云珠都能被张嬷嬷那般捧着,三姨娘还不过是姨娘,姨娘说穿了,也不过是奴婢而已。而菁夫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夫人,是叶清酌的妾室,姨娘是奴婢,妾室可就是主子了。
且主子院子里,事情也没有下人院子里那般多,至少不会让她做洗衣劈柴这样的粗活。
苏婉兮想着,连忙又跪了下去:“奴婢多谢夫人赏识。”
“好好好,倒是个不骄不躁的,极好。”菁夫人笑着,又道:“这个时候了,只怕你回厨房也不便了,不如这样,今晚你就直接去我院子里吧,明儿早上,你再回厨房里面把东西收拾了带过来。”
苏婉兮自是连连应了下来,菁夫人方笑眯眯地松开了她的手:“走吧,这儿脏,咱们回去了。”
苏婉兮连忙跟在菁夫人身后出了主屋,张嬷嬷的尸首就在院子里面,背朝天地躺着,背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渗透了,头侧在一边,面目狰狞,似是痛楚至极,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甘的模样。
“这老虔婆,助纣为虐,该!”先前翻看那未成型胎儿的丫鬟扶着菁夫人,看着张嬷嬷的尸首,“呸”了一声,轻声道。
苏婉兮听得分明,看了张嬷嬷一眼,就转过了头,目不斜视地跟在菁夫人身后,出了那院子。
菁夫人的院子离三姨娘的院子倒也不远,往前走了片刻就到了,院子门口是一条小溪,小溪上搭了石桥,通到院子门口。
进了院子,院子的右手边有一方池塘,池塘边还有一处小凉亭,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几棵极大的树,瞧着模样,似乎是槐花树。
从石径上往里面走,便瞧见了还亮着灯的正屋,正屋门口点着两个大红灯笼,立着两个侍女。
“怀香,你带阿娇下去歇着吧。”菁夫人吩咐着,就进了正屋。
那怀香应了下来,看了阿娇一点,神情淡淡地:“同我走吧。”
下人住的屋子,须得从院子左边的圆形门里面穿过,后面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一排矮小的屋子,怀香带着阿娇到了一间屋子前,推开了门。
屋子里面一左一右地摆放着两张床,东西倒也不少,有桌椅板凳,还有梳妆用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铜镜,放置着一个小小的花瓶,最里面还放置着一个柜子。
“这屋里没人住,你先一个人住着,过两日应当会来人,缺什么同我说就是。”怀香轻声说着,走进了屋中,将桌子上放着的油灯点了起来。
“你在厨房里面的衣裳在这儿却是不能穿了,我待会儿给你拿几套衣裳来,你明日起来就换了吧。”
怀香转过头对着苏婉兮道。
苏婉兮闻到怀香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连忙乖乖巧巧的应了下来,笑眯眯地道:“多谢怀香姐姐。”
怀香这才笑了起来:“倒也不必言谢,都是一个院子的,好生将主子服侍好了就是,不早了,你等着我拿衣裳过来。”
怀香说完就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就抱着衣裳走了进来,放到了桌子上:“早些歇着吧。”
苏婉兮又连忙道了好几声谢,等着怀香离开了,才将门栓了起来。
回到屋中,目光便落在桌子上的衣服上,在主子院子里侍候的丫鬟,穿戴亦是好了许多。厨房和洗衣房里,皆是粗布衣裳,到了这边,就成了细布的了。且颜色也不同,粗使丫鬟的是灰色的衣裳,这边的却是青色衣裳。
许是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苦日子,苏婉兮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衣裳,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满足感来。
一直欺辱算计她的张嬷嬷没了,也终于脱离了整日洗衣裳劈柴的苦日子,苏婉兮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这一晚,倒是睡得极香。
早上起了,洗漱了一番之后,苏婉兮就寻了怀香,说好了要去厨房收拾东西,昨日菁夫人就吩咐了的,怀香满口答应着,就让苏婉兮去了。
到了厨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厨房中已是一片忙碌,张嬷嬷素来起得晚,倒还没有人发现,张嬷嬷出了事。
见着苏婉兮进来,立在门口的烧火丫鬟就蹙起了眉头:“怎么这么晚才来?快,去劈柴,都快要没有柴火了。”
苏婉兮低着头,声音仍旧温顺:“菁夫人要了我去她院子里侍候,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那丫鬟厉声吼了起来,惹得其他人都看了过来:“菁夫人会要你去侍候?”
只是目光落在苏婉兮身上的衣裳上的时候,却又愣住了。
苏婉兮也懒得同她纠缠,淡淡地道:“你若是不信,去问菁夫人便是。”说完就径直回了后院。
不一会儿,阿兰就从前面走了进来,见苏婉兮果真在收拾衣服,就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菁夫人果真让你过去侍候?”
苏婉兮点了点头,转过头朝着阿兰笑了笑,阿兰算是这府中对她极好的一个了,苏婉兮拉着阿兰进来,四下看了看,才道:“张嬷嬷没了。”
阿兰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婉兮倒也毫不隐瞒,将自己如何发现张嬷嬷不对劲,又如何闹到了世子和菁夫人跟前的事情同阿兰细细说了。
阿兰听了,脸上满是唏嘘,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张嬷嬷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本事想要折磨你,才让你去劈柴,还布置了那么重的活计给你,却是让你瞧见了那件事情。”
苏婉兮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不觉着,我有些残忍吗?”
阿兰闻言,就笑了起来:“自你来了之后,我就觉得你不同于其他人,容貌姣好,识规矩懂礼仪,又是个会识文断字的,刚来的时候,一双手白白嫩嫩,一瞧就是没做过粗活的,不像个丫鬟,倒像个大家闺秀。”
苏婉兮一怔,却又听见阿兰道:“若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张嬷嬷作恶多端,自是她的报应,你有这样的造化,也是你的福气。”
苏婉兮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
阿兰方轻声嘱咐着:“菁夫人院子中更要小心行事,莫要犯了主子的忌讳。嬷嬷不喜欢你,顶多折磨折磨,她也不敢弄出了人命,可是主子就不同了。”
“我明白的。”苏婉兮应了,笑了笑,又同阿兰叙了会儿话,才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厨房。
虽然苏婉兮是被菁夫人瞧上,带入院子里的。却也仍旧只是被分配去打扫院子,苏婉兮心里十分通透,无论是谁,也不可能突然信任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丫鬟。
苏婉兮倒也不急,虽然她迫切地想要爬上去,想要为父母家人报仇,可是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在院子里做事倒也还是有些好处的,院子里管得不如主子屋里严,事情也不算多,做完了自己手上的活计,一群下人便会围坐在一起闲嗑,十来日下来,却也让苏婉兮知晓了许多外面的事情。
昏君叶怀安在位二十六年,年逾六十,近年来却愈发的昏聩。整日纵情声色,听信奸佞之言,残害忠良之臣,四处群雄起义,势头最盛者为蕲州柳明远,不过两年,占据了靖国南面六城,大有自立为王之势,且战火还在一路蔓延,大有倾覆靖国之势。
爹爹出事的时候,正在前线镇压柳明远的起义,却被昏君连下三道圣旨召回昌黎,以一纸通敌书定了爹爹的罪名,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家众人全部斩首。
苏家没了,原本听命于苏家,在前线奋勇抗敌的定北军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前线战事危急。
随即,叶怀安便命宰相徐瑾亲往前线督战,并命楚王护送徐瑾前往,在苏家灭门之后第三日就出发了。
苏婉兮冷笑了一声,昏君果然是昏君,竟让楚王去护送徐瑾。楚王即便是再心胸宽阔,只怕也会在心里结下一个疙瘩。
朝中除了那些整日里溜须拍马的佞臣,果然已经无可用之人。
说起此事,便不得不提到苏家,几个小厮倒似乎有些慨叹:“只是可惜了,苏家此前如日中天,说没就没了。以前每次苏将军带着大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我总会去看的,每次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苏将军的时候,就想着,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做这样义盖云天的男儿。”
“还不是通了敌。”另一个小厮撇了撇嘴,似是不屑一顾:“还是咱们王爷厉害些。”
苏婉兮的手微微一颤,却只低下了头,她如今倒也渐渐学会了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不争不辩。
没关系的,再忍忍,总有一日,她会洗刷去苏府一门的冤屈,将真相昭告天下。
“那苏家小姐倒是个烈性的,听闻她知晓自己家人被斩之后,就自杀而亡了。”另一个小厮感慨着。
自杀而亡,苏婉兮眼中滑过一抹冷意,好一个烈性的自杀而亡,君家可真待她不薄。
“在这儿说什么闲话呢?还不赶紧着去将院子里在扫一扫,晚上世子爷要过来用膳。”怀香走了过来,轻斥着,脸上却带着满脸笑。
众人连忙站起身来,各自散了开去。
怀香走了,才有人又低声道:“听闻菁夫人又丢了一支珠钗,最近老是丢东西,可是怎么也抓不住那小贼,我觉着,倒像是出了内贼。”
“没有证据的话也是能胡说的?”另一个丫鬟连忙道,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苏婉兮却在想着,叶清酌似乎不怎么进后院,自己到菁夫人院子里来了半个多月了,叶清酌只来过两日,且每次都只是用个饭就走了,从不留宿。
又过了几日,就从前院传来了消息,说楚王回府了。
和楚王回府的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安雅城失守的消息。
安雅城连接靖国境内东南西北四条要塞,亦是守卫最为森严的一座城池,此前,父亲被昏君从北边南调,就守着安雅城,阻止着起义军的进攻。
有定北军在,起义军久攻不下,僵持了近十个月。
如今父亲没了,定北军消失了,才不足两月,安雅城就被攻了下来。
安雅城一丢,就等于是为起义军打开了北上的大门。
苏婉兮心中觉着有些难过,那毕竟是父亲死守着的城池,却就这样丢了。
楚王回府,按着惯例,府中众人,是要聚一聚的。
菁夫人用了午饭,便开始在屋中沐浴打扮,叶清酌来院子的时间不多,她自得抓紧一切能够见到他的时机。
一直到下午申时,菁夫人才从屋中走了出来,身上穿着嫣红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梳了朝天髻,簪着金厢倒垂莲花步摇,插着两支金丝攒珠簪,耳朵上戴着梅花垂珠耳坠子。
面上亦是仔细装扮过了,勾勒着细长的凤眼,眉心点着朱砂,红唇艳丽,面若桃花。
苏婉兮亦是忍不住侧目,菁夫人平日里俱是温婉模样,这样一打扮,却是艳色逼人。
苏婉兮想着,却已经走了上前:“夫人是要去参加家宴?”
菁夫人许是心情极好,见着苏婉兮这样没有礼数,却也并未计较:“是啊。”
“若是今日去参加家宴,夫人这样的装扮,怕是有些不妥当。”苏婉兮低着头,声音极轻。
此话一出,菁夫人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一双凤眼定定地看着苏婉兮。
怀香连忙道:“你莫要胡说八道,还不赶紧向夫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