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夫人将手抬了起来,示意怀香噤声,才笑了笑道:“你不妨说说,这身装扮,如何不妥当了?”
苏婉兮连忙跪了下来,轻声道:“请恕奴婢失礼,若是平日里,夫人这身装扮去参加家宴,定然美艳无双,无任何不妥,可是今日却有些不同。”
苏婉兮目光落在菁夫人裙摆上的褶皱上:“奴婢听闻,安雅城失守了,此时应当是举国悲愤痛惜的时候,楚王爷一生戎马,忠义爱国,国难当头,叛军如此猖狂,楚王爷定十分悲痛。战乱当时,安雅城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楚王爷刚从安雅城回来,必然感同身受。若是回来一瞧见府中女眷皆是穿金戴银,穿红戴绿,必然发怒。”
菁夫人看着苏婉兮,眼中带着几分思量:“你说的并不无道理,怀香,扶我回屋换装。”
怀香忙应了,扶着菁夫人回了屋中。
再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裙子上除了一些压花暗纹,就再无其他图案花纹,腰间系着素白半月水波腰封,纤腰一握,别有风情。
头上亦只簪了一支玉兰点翠步摇。
见着苏婉兮,方笑着问道:“你觉着这一身如何?”
苏婉兮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夫人风韵天成,自是极好的。”
菁夫人笑了一声,便带着怀香出了院子。
晚上亥时,苏婉兮正准备歇下,就看见怀香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阿娇,菁夫人让你到前院去一趟。”
苏婉兮一怔,连忙规规矩矩地整了整衣裳,才出了门,怀香在前面走着,苏婉兮抬起眼看了看怀香的脸色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才怯怯地问道:“怀香姐姐,夫人叫奴婢什么事啊?”
怀香侧过头看了苏婉兮一眼,见苏婉兮紧张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不必这样紧张,是好事儿。”
“好事儿?”苏婉兮心中暗自揣测着,跟着怀香进了正屋。
菁夫人在正屋的椅子上坐着,脸上满是笑意,见着苏婉兮就笑眯眯地朝着苏婉兮招了招手,似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苏婉兮忙朝着菁夫人行了礼。
“阿娇果然是我的福星,今晚刚一入席,敏夫人就朝我发难,说王爷回府的大好日子,质问我为何穿得如此素雅。我就说,敏夫人莫非是觉得,安雅城失守是件好事,失守的消息传入昌黎的日子是大好日子?王爷一听,就对敏夫人发了难。”
菁夫人眼中是掩不住的得意:“而后王爷还夸赞了我,说我识大体呢。”
菁夫人抬起手来,将头上的那玉兰点翠步摇拔了下来,递给了苏婉兮:“来,赏你的。”
苏婉兮见状,脸上满是诧异之色,连忙摇了摇头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还推辞呢?”菁夫人笑了起来。
怀香连忙道:“主子赐的,不可推拒。”
苏婉兮才又连忙双手接了过来,行了礼:“奴婢谢夫人赏赐。”
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苏婉兮一眼:“你又是如何想到,安雅城失守,我去参加家宴不能穿得太过隆重的呢?”
苏婉兮忙低着头应道:“因着奴婢还未入府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则关于苏将军……”
话未说完,就停下来了,苏婉兮忙道:“奴婢该死,不应当提到……”
菁夫人眼神一闪,倒也并未在意,笑了笑:“不过是在屋里闲说两句,又何妨?你继续说,听到苏将军什么?”
“听闻有一次,外敌入侵,打了败仗,那时候苏将军在昌黎城中,并未参与战事,战报传入昌黎,苏将军听闻之后,回府见自己女儿带着一支金簪,便大怒,说小儿无知,不知国忧则家忧,国不存,何以言家,战事败,那么多将士失了生命,让他女儿摘了金簪,着素裳。后来,但凡有战事败了,苏家一门都着素裳。”苏婉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显得平静无波。
“奴婢只是想着,王爷和苏将军一样,皆是戎马一生,半生沙场的人物,这样的心境只怕是一样的。”
菁夫人笑了起来:“你倒果真是个伶俐的,明儿个就到我房中侍候吧。”
苏婉兮闻言,面上亦满是喜色,连忙拜倒在地:“奴婢谢夫人赏识。”
不过几日,苏婉兮便将院子中的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
叶清酌虽已二十有余,却不知为何,并未娶妻,院子里,只有妾室三人,通房在三姨娘没了之后,就只剩下了四人。妾室分别是菁夫人,敏夫人和柳夫人。
大抵是因为在这后院之中太过无趣,三位夫人倒是时常串门。敏夫人和菁夫人倒似乎有些不对盘,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却还总喜欢相互串门,炫耀来炫耀去,比拼的不过是谁在叶清酌面前更得宠一些,谁的首饰摆件更为贵重一些。
而柳夫人,却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最大的喜好就是看书,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上两个小巧的梨涡,让人舒心极了。
许就是因为这与世无争的模样,也从不在叶清酌面前争宠,倒成了敏夫人和菁夫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苏婉兮瞧着,却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一直温温和和的柳夫人才应该是隐藏最深的。
“齐敏那个贱人,总与我作对,她素来知晓我最恨和旁人穿一样的衣裳,我刚做了一件孔雀纹的大红羽缎披风,她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随即就让人做了,还穿出来给我看。她不就长得比我俗艳一些吗?存了心气我。”
菁夫人一回屋就将那新做的披风解了下来,扔到了地上,满脸气闷。
方才菁夫人出门散步,苏婉兮并未一同,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从菁夫人的话中却也能得知一二。
“奴婢这就去训斥训斥绣房中的下人。”怀香连忙将那披风捡了起来,扔到了屋外,才轻声劝道。
“训斥她们?训斥她们又有何用?她们不过是下人,齐敏让人去让她们做衣服,难不成她们还敢不做了不成?”菁夫人紧咬着嘴唇,连忙满是不悦。
怀香被无端迁怒,便静立在一旁,不敢再吱声。
苏婉兮给菁夫人添了杯茶,才浅笑着道:“夫人何必置气?若是不喜敏夫人这样的行径,不妨让人将这披风送到敏夫人的院子里。”
“送过去作何?让她取笑不成?”菁夫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再发怒,抬起眼来望向苏婉兮,虽然显得有些没好气的样子,只是神色却也好了许多。
苏婉兮忙道:“让下人同敏夫人说,敏夫人若是喜欢那披风,只需同夫人说一声就是,姐妹一场,夫人自是会送给她的,她与夫人身量差不多,亦是能穿,何必又重新去做一件,实在是太过浪费了。王爷素来倡导节俭持家,世子爷亦是,夫人怕她这般做派惹世子爷不喜。再让过去的下人问一问,敏夫人还喜欢夫人那件衣裳,一并说了就是。”
菁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亮,笑着道:“她哪肯穿我穿过的衣裳,自是断然不肯接受的。可是若她不肯接受还仍旧让绣房照着我做过的衣裳做,一顶奢侈浪费的帽子就扣在了她的头上。齐敏不傻,自是不会了……”
“正是如此。”苏婉兮浅笑嫣然:“送衣裳的时候还得挑着敏夫人院中人多的时候,或者是她在院子中散步的时候也可,越多人知晓她就越是不敢。”
菁夫人盯着苏婉兮看了会儿,眼中满是笑容:“你这脑袋怎么长得?转得真快。”
说着,就让怀香将那披风叠好,想着敏夫人方才气了她一阵,现下只怕正得意着,想来还在散步,就让怀香照着苏婉兮的话送去了。
怀香一走,菁夫人高兴了会儿,便又叹息了起来:“最近十多日了,世子爷几乎没有踏足过后院,任我在这些事情上面赢了齐敏又如何?”
“王爷回府了,世子爷定然十分忙碌。”苏婉兮低声安慰着,想了想又道:“世子爷不来,夫人却是可以让厨房熬一些滋补的汤水送过去,也向世子爷表明,即便世子爷没来,夫人心中也记挂着。”
“也只能如此了。”菁夫人轻叹了口气:“你此前在厨房当差,对厨房熟,你去让人熬了直接送过去吧,世子爷料理公务的时候最不喜我们去打扰,你直接交给轻墨就行,就是世子爷身边侍候的那小厮。”
苏婉兮对那小厮倒是有些印象,那日她被叶清酌从棺材中救出来的时候,那小厮也在,对她似乎极为不喜。
苏婉兮应了,退了出去,去了厨房。
厨房新换了一个管事嬷嬷,姓杨,有些胖胖的样子,脾气倒是比张嬷嬷温和了不知多少。
知晓苏婉兮是菁夫人身边侍候的,笑呵呵地将苏婉兮迎了进去,苏婉兮将来意一说,那杨嬷嬷就应了下来,笑呵呵地道:“听闻阿娇姑娘也在厨房里当过差,若是有熟悉的朋友在这里,也可以去叙叙旧,汤熬好了,我让人唤阿娇姑娘一声。”
苏婉兮自是连忙道了谢,也不推辞,将阿兰拉着回了后院。
“怎么不见知书和明玉,张嬷嬷没了,倒是不知她们如何了?”苏婉兮往厨房那边望了一眼,才轻声问道。
阿兰笑了起来:“说起来,那两个丫鬟也是厉害的,张嬷嬷死了,她们却仍旧以已经失身给了张生为由,简简单单地嫁给了张生。张嬷嬷的丈夫是个老实的,被知书和明玉关了起来,她们二人将张嬷嬷此前积蓄起来的钱财都给分了。”
苏婉兮怔了怔,饶是知晓那两人十分贪财,却不想,竟至如此地步。
“前段时日,还闹出一桩丑事,说她们同张嬷嬷的丈夫苟且被人发现了。”阿兰脸上不无惋惜。
“什么?”苏婉兮亦是被吓了一跳。
“闹出了这等丑事,她们也呆不下去了,交了些银子给管家,买了自己的卖身契。后来,两人又因为瓜分钱财,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也不知如何了。不过,张嬷嬷的那傻儿子被那两人闹了这么一遭之后,却突然不傻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阿兰叹息了一声。
苏婉兮亦是全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种地步,叹了口气。阿兰又问起苏婉兮在菁夫人那里的情况,两人叙了会儿,杨嬷嬷就派人来了。
苏婉兮将汤送到了叶清酌的院子,却不想还未进门,就碰上了叶清酌。
叶清酌见到苏婉兮,目光落在苏婉兮身上片刻,便移了开去:“你来做什么?”
苏婉兮连忙道:“菁夫人见世子爷最近忙碌,又想着年底了,应酬定是不少,就让奴婢命厨房熬了一碗龙井竹荪汤,送来给世子爷解解腻。”
“龙井竹荪汤?”叶清酌的脚步微微一顿,望向苏婉兮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冷笑了一声:“她们怎么会熬这么清淡的汤来,寻常不是什么燕窝汤,就是人参鹿茸什么的,是你的主意吧?”
苏婉兮连忙低下头,没有应是,也没有应不是。
叶清酌淡淡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轻墨,轻墨连忙将食盒接了过来,跟在叶清酌身后入了院子。
苏婉兮轻轻吁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在他面前,自己总觉着会有一些压迫感。
回到菁夫人的院子里,菁夫人问了几句,半晌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眉眼之间带着薄薄的寂寥。
厨房已经将晚饭送到了院子里,苏婉兮出去布了菜才唤了菁夫人出去用膳。
晚上,服侍着菁夫人歇下了,苏婉兮才同怀香一同出了寝居。
怀香拉着苏婉兮的手,笑眯眯地道:“你的法子果真有用,下午的时候我将那披风送给敏夫人的时候,敏夫人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回来给主子禀报,主子亦是十分高兴呢。”
苏婉兮亦是笑了起来,怀香又拉着她说了两句话,今日是怀香值夜,苏婉兮便回房歇了。
夜半时分,外面的吵闹声却将苏婉兮惊醒了过来,吵闹声着实不小,隐隐约约似乎在喊捉贼,又有人喊抓住他。
苏婉兮听着这声音,似乎就在院子外面,坐起来一看,外面隐隐有光亮闪动。
苏婉兮连忙穿了衣服起了身,已经是冬日,外面冷得厉害,苏婉兮走出门来的时候被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却也急忙出了门。
菁夫人已经起了身,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披着一件绯色大氅,脸上带着苍白,被怀香扶着,站在正屋门口。
“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婉兮连忙轻声询问着怀香。
怀香面上亦是有些焦虑:“方才院子里守门的小厮瞧见有一抹黑影从正屋这边一闪而过,疑心是小偷,就嚷嚷了起来,那黑影似乎被吓着了,翻墙出去了,而后惊动了府中夜里巡逻的守卫,守卫去追去了。”
“要是真能抓住就好了,夫人屋中时常掉东西。”怀香批了撇嘴,轻声道。
苏婉兮倒是听说过几次菁夫人屋中总是掉东西的事情,上次张嬷嬷一事,也是因为菁夫人院子中抓小偷碰上了。
只是时常掉东西却能够不被抓住,苏婉兮倒是觉得,断然不会是半夜三更闯入院子里的外贼,倒更有可能是内贼所为。
至于那黑色影子,苏婉兮却觉着,隐隐透着几分蹊跷。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抓住了,抓住了!”
怀香闻言,就笑了起来,转过身望向菁夫人,忙道:“夫人,抓住了,太好了。”
话音刚落,却就瞧见一个守卫打扮的男子匆匆忙忙进了院子,满脸惊疑:“夫人,那黑衣人说让你救救他,说他是你的情郎……”
屋中三人皆是一怔,菁夫人面色一白,身子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胡说八道,究竟是谁,竟敢污蔑我的名声?”
苏婉兮见菁夫人这般模样,连忙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菁夫人,轻声道:“夫人,如若并无此事,断不可惊慌,夫人若是一慌,倒是让人觉着是心中有鬼了。”
苏婉兮这话,明面上是在劝菁夫人,却也是在探,那男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同菁夫人有那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