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老杨望了后视镜一眼，这个年轻男子鼻梁上夹着一副欧式平光眼镜，像是个优雅的绅士，但那坚毅的面容里却透着冷漠的残酷，当他注视你的时候，镜片后偶尔散发出的凌厉目光，就像是能洞悉一切般令人畏惧。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打量自己，男子蓦地抬头，与老杨对视了一眼。
老杨本能感到心中一凉，连忙注视回前方，继续看他的路。
分明不到三十，可无论在市场营销、企业管理、经营策略上都是他生平未见的人才。
三年前董事长破格将这年轻人空降下来，担任公司总经理，全公司的员工都质疑，但这年轻人硬是顶住压力，率先出手裁了十二位老员工，说服董事会发散公司股份充作员工工资稳定人心，随即重订一系列公司管理规定，一口气找到七个企业下家，清仓出货，在三个月内止住亏损颓势这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只是，无论怎样的天才，经商也必须经过实践，这年轻人如此老辣的手段魄力，之前必定是一家知名企业的管理人物，老杨等一些老员工也曾试着打听过他的来历，但“汤宇”两个字就像是凭空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样。
“呼，回来了么？”
汤宇心中默念着，在满街的车水马龙里，他抬起头，望着“巢物语”中心的巨大LED屏幕。荧幕里，女孩与方氏集团的新任掌门方卓然并肩而立，接受媒体的采访。
“为什么要在这里剪彩？这个卓然哥是知道的啦，这个地方是卓然哥你甩了我的地方。”女孩大方地笑着，打趣道。
似乎是留意到汤宇注视屏幕的眼神有些异样，老杨停下了车，乘机打开车窗，吸一口烟。
荧幕里的女孩严格说已是个出色的年轻女人，她身材娇小，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一头黑色的波浪卷发，脸上浓淡适宜的晚妆，以及紧身制服衬出的姣好身材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际、修长的双腿都已成了聚光灯的焦点，偶尔对着左右微笑点头，都是那样地风情万种。
“韩社长你不要乱说好不好？这个地方明明是我失去你的地方。”方卓然故作惊讶地解释道，谁都知道这段面对记者的说辞是两人商量好的。
荧幕里的地点，是花园广场。
“好了啦各位媒体，今天是大成集团新大厦落成剪彩哎，你们老对着我一个女孩子发问很不礼貌哦！你们非要问我问题的话，不妨问问我们HK最新的制服好不好看？是我亲自设计的哦！怎样？”韩可面对镜头绕了一圈，闪光灯立刻噼噼啪啪地照耀全场。
汤宇仰望着屏幕，嘴角一撇，似乎对镜头里韩社长的回话微微赞许。
“哇哦，韩社长真是我们女人的偶像，汤总，你说她这么好的女孩子，谁能娶回家啊？”小蝶一脸崇拜地望着大屏幕。
“谁娶了就惨了吧。”汤宇嘲讽道。
“对了，为什么那个方总要说这是他失去韩社长的地方啊？他们两个之前……难道是情侣关系？”小蝶自语道。
花园广场？那是当年方卓然举行婚礼的地方，那丫头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也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丫头我回来了，三年过去，属于我的公司，也有了和你的HK洽谈合作的资格虽然我不会出面，但，就让我检验一下，你究竟成长到哪一步了吧！
国际天成顶楼，社长办公室。
即便已是傍晚时分，纤尘不染的三米高巨幅落地窗也维持着良好的透光性，阳光柔和地洒在干净素雅的白色大理石地砖上，令人心情一片大好。
“喂？什么？妮娜又要求提前领工资吗？”
韩可的心情显然很郁闷，虽然因为她的关系，好友妮娜得以进入国际天成工作，但是妮娜三天两头的古怪要求却总在挑战公司秩序。
她不愿妮娜生气，但也不能任由妮娜打破Hk的秩序。
“你跟妮娜说，不行，这一次，绝对不行！”她下定决心似地挂了电话，然后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社长，歇一歇吧。”若馨左手托着咖啡托盘，右手捧了一大叠文件。
“若馨，你的请求很没有诚意哦！”韩可苦笑着伸了个懒腰，接过文件浏览着。
早在一年前，厉清惠已经将HK大小事务都交给了韩可，自己则处于完全隐退的状态，当然韩可自身突飞猛进的能力也是让老人家放心的原因。
“呼，我看看，财务报表这个季度的格式很马虎，新人吗？还有，市场企划部今年的总结还没准备好吗？很快就要董事会了，催他们赶紧的！”韩可一边啜着咖啡，一边对若馨下达指令，随手拎起内线电话，“对了，平安夜快要到了，百货大楼的促销方案我也要立刻过目，而且今年我想员工们能聚一聚，开个Party什么的。”
“惨了，平安夜要加班啊……”若馨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啊若馨，我是想让大家感觉在HK像一个家！”韩可挂断电话，辩解道。
若馨摊开手，耸了耸肩：“可是社长，HK就是一个企业啊，不可能大家都像你一样，把HK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哦。不是我说你啊，这些年你平安夜举办活动，元旦也要员工一起过，天啊连过春节都希望HK在一起，当然你是真的很爱大家，可是……可是……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家啊。我们也想要和家人一起过节，和男朋友拍拖，然后偶尔放松约会什么的……”
韩可呆了呆，不说话了，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忧愁。
若馨悻悻地捂住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天啊，她怎么忘了，韩可没有一个家人，节日对于韩可来说，只是煎熬而已。
这些年来，大家嘴上不说，但韩可心中等待着的那个人是谁，他们是知道的。
只是，三年过去，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
韩可深吸口气，突然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妮娜吗？你生我气了啊？不要生气吗？我不是摆社长架子，我知道，我知道你最近血拼到没钱给老公买礼物啦！好吧，工资我不能给你……但……钱我借你咯，恩，以我个人的名义哦！不是不是，借期是一辈子，利息是你要做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嘿嘿，真的不生气哦？亲一个！么啊！”
原则不能动摇，但是朋友缺钱可以无条件给，现在的韩可已经很明白怎么处理公私之间的关系。
若馨望着强打笑容的韩可，突然觉得很心痛，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孩才二十出头，不该承担这么多的。
是啊，整个HK要由她支撑，不但是市场上的种种激烈竞争、诡谲伎俩，她还要兼顾员工情绪、又要对外保持良好形象。
更重要的，她没有那个可以支撑她的人厉前社长远在海外疗养，何况也不是她的亲人。
孤身一人的韩可也曾引来不少单身名流公子的追逐，但都被韩可婉拒。
三年过去了，唐总你在哪里？时间过去这么久，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面对着这样的社长，我很心痛，HK上下的员工都很心痛。
社长说要将Hk当作家，她的确是这么做的，可这是因为除了HK她已经一无所有其实我们最希望的，是社长能有一个真正的家啊！
“那个……社长，不然我们平安夜一起shopping吧？就去我们旗下的HK百货好不好？你这算是微服出巡哦！”若馨体贴地说道。
“真的？”韩可的眼里绽放出光彩，但随即就黯淡下去，“还是不要啦，若馨，你去年的平安夜就没跟男朋友一起过的，他是你想要嫁的人哎。算了，我放你一天假。”
她有些寂寞地说着。
“唉？这是什么？下一年的广告承包竞标？这些就是候选公司吧？”韩可抽出册页翻着。
大荣，海华、汇实……她的目光在一众广告公司的管理人员资料上扫视着，忽然，她的神情变了。
“若馨，若馨你看这个人是谁！他是不是……”
若馨接过册页一看，秀眉拧在了一起。照片上，那个男子蓄着胡须，还戴着眼镜，肤色也变得黝黑，但那是他！
因为即便是与他的照片对视，韩可仍然能感觉到一阵电流划过背脊，三年的光阴与成长，即便韩可已经独当一面，但在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哪怕只是捕捉到了他的消息，她也感受得到内心颤粟。
“临海传媒！若馨，我想见这个叫汤宇的男人！立刻！”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若馨的建议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签下全年广告合作之前见其中一家竞标公司的负责人？？如果被其他公司知道了，会说HK内幕操作。
万一，万一那个人真的是唐宇，这流言一旦传开，不知道会给HK造成怎样的影响。
韩可咬着牙，攥着汤宇照片的手在颤抖，她是真的很想立刻见到这个男人，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放弃一切，飞到这个男人身边。
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韩可了。
“社长，其实如果以个人名义约见的话，也没有太大关系，这些小公司就算不满，也不见得对我们有威胁。”
“正因为是小公司，外界才会觉得他们会以不正当手段谋求合同。”韩可闭上眼睛。
她低下头，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的照片，然后将它塞回厚厚的一叠册页中，开始翻阅别人的资料。
他黑了，瘦了，不知道是不是照片的缘故不会啊，那家伙以前很注意形象的。
她虽然仍在浏览着资料，但心却已经乱了。
该死的，唐宇，我还爱着你，直到现在我还爱着你！
你要走就走吧，可为什么偏偏在现在又回来了？还偏偏出现在HK的合作项目中！如果是你，你不会不知道这有什么后果！
只是工作业务，还是……
这三年来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三年来，她确实动用了很多关系去找唐宇，但这个男人就好像世界蒸发一样，失去了消息，林轩曾打趣说如果动用关系，或许真能将人揪出来。
但韩可拒绝了林轩的提案。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出现，不愿意面对我，硬把他带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这个太像了吧！”方卓然望着汤宇的资料，一脸震惊。
“是吧？”韩可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她没有换上便装，穿着晚礼服就仰天倒下，也只有在方卓然的面前，才能这样随意。
“那，你有什么打算？”方卓然觉得情绪有些复杂。
这几年来，他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呆在韩可身边，享受着韩可对他的依赖与求助，他也一点点见证了韩可在成长。
他知道韩可心中只有唐宇，容不下自己的位置，但也难免会有所幻想，幻想有朝一日，在自己日复一日的陪伴下，这个女孩会被自己打动。
现在，这个叫汤宇的人出现了。
“喂，你还没卸妆呢，这样就睡对皮肤不好。堂堂社长怎么可以这么邋遢？”
“卓然哥，不然你替我去见见他吧？你和临海传媒没有合作关系，你去见他应该没事。”韩可望着方卓然，可怜巴巴地请求道。
方卓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见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三年了，他如果化名汤宇出现，就摆明了是要和过去划清界限，小可，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韩可点了点头，认真地坐起身来，摘去耳环，卸下发饰。
素颜的她，也有着别样的美感，只是嘴唇不再有青春时代的光泽了尽管韩可还很年轻，但这三年的操劳，令她的气色时常不好。
方卓然望着有些憔悴的她，心里一阵抽痛。
我就不可以吗？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找到他，只想见到他！所以，卓然哥，拜托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韩可笑着握住方卓然的手，来回摇摆。
方卓然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和三年前的韩可一样天真单纯，这样的她是无法拒绝的。“据我调查，天茂百货平安夜的宣传是临海传媒做的，现在距离平安夜还有一周，我想临海传媒应该已经在布置了吧？”
他笑着拉开落地窗帘这里正是巢物语的顶层，也是韩可现在的居所，居高望去，美丽的燕京市尽收眼底。“如何，和卓然哥去逛街看看吧。”
天茂百货的所有人，是蓝家。
三年前唐宇失踪，蓝涤尘也离开了燕京，她偶尔也会在大型社交场合出现，但总是孤身一人，韩可不知道蓝涤尘会不会和唐宇有所联系，只是她不能去找蓝涤尘。
她知道蓝涤尘对唐宇的深情。
“蓝家还真是了不起啊，单就百货业的竞争来说，天茂在燕京的市场份额可是不亚于我们呢。”韩可望着五光十色的天茂百货大楼，由衷地赞叹道。她犹豫着，不敢走进去，今时今日的韩可在燕京商界举足轻重，如果被蓝家的高层撞见，少不了一番殷勤接待。
“你在害怕？其实，由蓝家出面引见临海传媒不是更好？”方卓然鼓励道，“如果真是唐宇，如果他听说你来了就走，那你还见他做什么？”
韩可点了点头，感到方卓然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想挣开尽管这是兄妹之情，但她还是害怕被唐宇看见误会。
韩可，勇敢一点，你已经不是过去的胆小鬼了，现在的你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强人！
自我激励着，她缓缓踱步到了门口，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百货大楼熙熙攘攘，有许多进进出出的顾客。
方卓然的目光投向了暂时封闭的中门，那里有五六名蓝领工人正登高装饰圣诞树，圣诞树规模很大，足有三米多高，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马尾，一边扶着梯子一边指挥。
那是一棵刷上了银漆，镀了金粉的圣诞树，树身缠绕闪烁的电子星星勾勒出浓郁温馨的圣诞气氛，尽管离平安夜还有一周之久，还是令顾客们纷纷驻足，拍照留念。
蓝领工人与保安人员都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疏导人流。
韩可知道，这本身就是一种商业预热，她呆呆地望着在圣诞树前合影的情侣们，也拿出手机对准。临海的工人们与其说是在工作，不如说是在休闲，他们个个笑容可掬，也没有赶工的严肃，施工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打乱天茂百货的客流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