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亲人了,让妈妈安安静静地走吧。”韩可说到这里,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奶奶,我临时更改决定,让您为难了。”
那天唐宇离开医院不久,韩可就拨通了厉清惠的电话,对她说道我想通了奶奶,我要接收HK.厉清惠很快赶到医院,将她连同秦丽的身体带走。
令老人诧异的是,经历了这样的重大变故,女孩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她只是陪在母亲的尸身旁,静静地凝望着。
本来担心韩可会水米不进,没想到她乖乖地按时吃饭,到了睡觉的时候,也是蜷在母亲身旁。
直到秦丽火化,她也只是一言不发。
果然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才能这样冷静的吧?
“小可,有些话,我可以说吗?”
“没事,奶奶你说吧。”
“我们唐家是欠了你们韩家的,这是我为你做再多也无法弥补的事实。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将HK交给你,只是立你为下一任继承人,是因为我怕短时间引起太大的变故。将来我会把权力慢慢移交给你。小可,我知道你接收HK的动机并不单纯,你要对我们唐家怎样报复都不为过,但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不要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
韩可望着窗外,落日的余晖照进窗来,在她美丽的耳垂上,披落了迷蒙的光斑。
雨很大,已经是春天了。
韩可独自走出国际天成大门,她就是不愿意和无关的人说太多话,才选择在下班时间离开,却还是有殷勤的保安为她打伞。
大企业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她本想说“不用了”,但随即便在心里自嘲地一笑。如果真选择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接受HK呢?
“要帮您叫车吗?”
“不了,把伞给我,我自己回去。”
以后将一直是这样的日子,是自己的选择,那就不能再回头了。
奶奶说的没有错,我接受HK的动机并不单纯。
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父亲、母亲的死不该是毫无意义的事。
望着母亲那再也不会恢复笑颜的面庞,这两日的她一遍遍地这么说服自己,才硬生生地止住了泪水。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不能就这样算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这么做不会快乐。
韩可在雨幕里走了许久,春雨虽然并不猛烈,却飘飘扬扬许久不止,尽管有伞,但在雨中走了大半个小时,她的衣服还是打湿了一片。
她一下子想到,将妈妈推入火化场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孤单。
那常年辛劳,一直瘦瘦小小的身子,转眼就变得更小,小到可以装入一个罐子里。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不是应该陪在妈妈的骨灰罐边上吗?
不知何时,眼泪泛出眼眶,与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打下来。
忽然,一辆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起的泥水打了她一身。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车上的男人已经拦住了她,一把扣住了她,将她拽进车里。
“唐宇?你干什么!”
“该这么问的是我吧!你这是做什么,消失了两天,突然回来告诉我你要接收HK,这像话吗?”唐宇咆哮着,“还有,一个人在雨里走是想干嘛?还想感冒一次吗?”
他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似乎没有休息好,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好像竭力克制着怒气。
很可怕,韩可本能地想逃下车去。
可她却抑制着心里的颤抖,努力直视着唐宇:“怎么了,总裁你对我失信很多次了,我对你失信才一次,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
不知为什么,她只有用这样刻薄冷漠的语气和唐宇说话,才能镇定得住。
不能逃跑,如果逃跑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这个男人,这个可恶的男人,从今以后我要学着面对他!
“说什么死丫头?你……你现在还正常吗?干嘛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那该是怎样的语气?”
唐宇沉默了很久。
“听我说,你妈的事是个意外……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所以你想怎样怪我,生我的气都可以,这总行了吧!”
说出这样的话,就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吗?
太可笑了吧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道歉吗?
“唐总裁,我并没怪你的必要,如你所说,只是意外。”韩可轻声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会为这次的事件负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不论是要我做……”
“又是钱吗唐少爷?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好吧,我已经开口了,我要你的HK!”韩可一下子打断了他。
“可恶你这丫头!你怎么……你怎么这样!”
“怎样?舍不得吗?”
唐宇怔怔地看着她,良久良久,只是用力地砸了一下车窗。
剩下的言语,他真的没法再说下去。
该死,我没有想用钱赔给你。我也知道那是没法偿还的。
想说的话其实是“不要这样子……”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不该是这样子!
嘟嘟!后面无法通过的司机抗议地按着喇叭。但唐宇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闭上眼睛,狠狠地按了按车子喇叭。“吵死了!你们有本事就超车好了!”
“那么,我走了。”韩可将手伸向门边。
忽然,手被唐宇扣住,紧接着他反手拉过了安全带,将韩可束缚在椅子上。
“啊,你干什么!”
车飞快地向前开去,没有给韩可任何下车的机会。
“唐宇,你疯了?你想干什么?放我下去!”
“别吵!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不要你带。”
“我问你想去哪里,给我乖乖地闭嘴!这么大的雨,HK的未来继承人要是发烧的话,是想老太婆狠狠教训我吗?”
意外地,在听到唐宇这一句话的同时,韩可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愤怒感奇迹般地消逝不见。
这是承认我的意思?承认我是HK的继承人吗?是说他不会和我争的意思?
很不甘心吗?
她忽然低低地瞥了唐宇一眼,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恼怒和不甘。
但没有,只有拧紧的双眉,虽是冷冷地没有表情,但却很平静一样。
韩可的心里竟感到一丝失落,一丝委屈,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她才明白,无论用多么华丽的借口掩饰自己接受HK的原因,那都只是自己的不甘心。
二十年来一直诚恳待人、为他人着想的韩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想伤害某个人的念头。这情绪对她来说是陌生而不可见的,所以她才感到迷茫。
除了恨,还有什么情绪能支撑她暂时放心失去母亲的伤痛呢?
是啊,我恨着眼前这个男人,恨他的家族,恨他的父亲,也恨他一次次骗我、捉弄我。
因此,我只是想报复他而已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念头。
领悟到这个的一瞬间,韩可愣愣地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带我去卓然哥那里。”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是因为觉得说这句话,会伤害到眼前的男人吗?怎么可能……
难道是我这么期待。
加快的车速是唐宇的回答。
一路无话,到了方家车没停好。已经有佣人跑过来撑起了伞。
“请问你们是?”
“告诉方卓然,就说HK集团总裁唐宇来访!”
“唐总您好!请问这位小姐是……”
“我是HK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我叫韩可。”不等唐宇回答,韩可抢先说出来。
她不敢回头去看唐宇的表情是多么可怕,但出乎意料地,他似乎没有爆发。
商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下午在HK召开董事会的内容,早已传入各大企业负责人的耳中,各大媒体的财经版块也都纷纷给出了相应回应,甚至有连篇累牍做出专题的。
方卓然还没出迎,门口几个原本打算访问方家的记者就先涌了过来。
“请问韩小姐,您和厉清惠会长是什么关系?”
“年纪轻轻被指定为HK的下一任接班人,是不是压力很大呢?请问唐宇先生是不是因此对您很不友善?”
韩可显然有些猝不及防,呆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论想在唐宇面前显得多么和以前不同,但她毕竟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大学生。
不甘不愿地回过头去,望了唐宇一眼。
那个男人并没有从车里出来的意思。
“这些我并不方便回答……毕竟我还没有正式继承HK.”
“那么请问韩会长,作为HK未来的继承人,对于HK近期被曝相关项目使用不环保的材料,有什么看法?”
记者问得很巧妙,“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只是问你“现在的看法”。
“啊……这个,当然环保的更好啦!”韩可推却不过,毫无心机地被套出话来。
一直在车里静静注视着韩可的唐宇,在听到她这一句话时,险些一脚油门撞在墙上。
这个女人,以为你改变了多少……果然还是白痴吗?
感觉到眼前女孩的稚嫩,记者们一下子来了精神:“您的意思是,作为未来的继承人,您反对唐宇先生使用不环保的建材咯?”
“啊……是唐宇用不环保的东西吗?这似乎不太好吧……”韩可隐隐觉得记者们话中有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好。
闪光灯卡擦卡擦响了半晌,原封不动地录入了记者们的话筒里。
“喂!上车!”唐宇忍耐不住,摇下车窗对韩可招呼。
韩可白了他一眼,不作搭理。
“这个白痴……”
唐宇怎么会不知道呢?建材当然是环保的好事实上材料的选购不是他负责的,采购部的负责人为了节省成本选购了一些建材,等唐宇发现时已经迟了。事后那个负责人就被唐宇严肃处理了。
虽说那个建材是否对环境不利,也只是某些专家们的一面之词。但媒体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的。
但是对外,唐宇才是公司的总裁,要说是唐宇纵容部下管教不当,也是成立的。
记者巧妙地套出韩可的话,为的只是制造谈资,将唐宇代表的现有HK管理层与韩可这个“新贵”制造出对立关系。
媒体从来是主观的。
“那对于唐宇先生您的看法是什么?”
“我……我……”韩可显然意识到有些不妙了。
唐宇不能容忍韩可再说下去,因为她再说出什么,第二天头版报道就是“HK内部不和,新老派系斗争加剧”的报道,这绝对会影响HK的项目发展,甚至波及到股市。
这个女孩,根本还没有应对媒体的能力,作为继承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唐宇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却听见一个声音说道:“韩可小姐在理念上与唐总裁存在分歧没错,但唐宇先生作为现任总裁,韩可小姐和我私下里交流时说过,她还是会代表董事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说话的男子是方卓然。他不知何时接过了伞,将韩可拦在了身后。
脸上的笑容一样地平和,好像能处理好一切。
唐宇推门的手不禁松开了。
方卓然的话中有三层意思:第一,韩可理念与唐宇不同,她本人支持环保。第二,现任总裁是唐宇,如果建材伤害环境,那是唐宇的理念,和韩可无关。第三韩可代表董事会支持唐宇,那他们即使有矛盾,也绝不会影响HK的状况。
唐宇不禁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即便那些老辣的记者也无法断章取义吧?
“卓然哥……”
“傻丫头,我才听说你的事,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都不告诉我?”方卓然脸上满是担心的神情。
“对不起,我……”
轰地一声,唐宇的车离开了。韩可的心忽然一沉,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
雨幕很快湮没了车的去向。
“走吧,我们进去。爸爸说他很想见你呢!”
方家的家宴并不奢华,只是方振海、方卓然与韩可三个人,方振海的话不多,只是偶尔扫视一眼方卓然,让他往韩可的碗中夹菜。
比起唐宇的豪宅,方家显然要朴素正常得多。这样干净明亮的客厅,是韩可没有待过的。
既有别于她那方狭小的30平米天地,也不同于唐宇那一望而不似凡人所有的奢华宫殿。
正常的人家,便是如此。韩可一声不响地用餐,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这好像还是不久前,唐宇和自己策划的情景,那时他想的只是要自己嫁入方家,就可以与自己撇清关系。
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傻乎乎地配合着唐宇的节奏,虽然很讨厌,却也没有恨他的意思。
“小可,葬礼结束后,就搬来我们家住吧。”方振海一边舀着汤,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哎?那是……后天吗?”韩可愣了愣神,她不是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很突然。
“不过,可能也就是这几天吧。你要是再不来住,以后我可就没机会一尽地主之谊啦。”方振海呵呵笑着。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傻小子小可是HK下任继承人,你们办了喜事之后,难道她没有像样的房子吗?怎么还会跟你住在这寒酸地方受穷?哈哈哈……”
韩可有些发窘,不由得放下了碗筷,曾经这样的情景,是她一直以来幻想的。
如果妈妈看到的话,应该也会开心吧?
她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现在,还不是幸福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方卓然的身影像是遥远起来。
“爸,阿姨刚刚过世,您提这个做什么?”
“对对我忘了,唉,小可,对不起啊伯父年纪大了,想早点抱孙子等你整理好心情,你和卓然的事其实也不用等太久的。”
方卓然皱了皱眉,不久之前父亲甚至阻拦自己和小可见面,可就在短短几天,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理由只有一个。
只因小可现在是HK的下任继承人他很了解父亲的为人。
“啊,伯父我知道……我……我知道的。”韩可一颗心砰砰跳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