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面记录了1988年,我的父母刚从费城搬到加州的事情。
看完之后,我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在这之前,我能想象到的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和国家的力量抗衡,和先进武器的力量抗衡,哪怕是和鬼怪、灵体抗衡。
然而上面这些都不是,那种力量带来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有形体之物,而是像空气一样如影随形。
这种抗争,早已超出了蚂蚁绊倒大象所比喻的。
蚂蚁和大象毕竟还是属于地球上的不同物种。虽然蚂蚁绊不倒大象,但至少地球上还有其他物种有这个能力,比如恐龙和鲸鱼等等。
非要打比方的话,这更像是蚂蚁要改变地球的公转,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和量级的对手。
我还是决定用第一人称把这本日记记录下来(日记内容被我整理和修饰过,但没有情节上的改动)。
1988年2月2日晴
直到计程车驶进洛杉矶下城区之前,我对这儿的混乱都是没概念的。
虽然从费城出发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以如此低的价格在市中心租到一间将近2400平方的公寓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欧琳娜的脸上也透露着焦虑。她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在距离公寓1公里的地方下了车,印度司机死活不肯再开进去。
和我们想象的大都市完全不同,布满垃圾的街道臭气熏天,废弃的大楼改造成了少数族裔的批发市场,一群墨西哥人站在街口向我们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穿过两个街区,一栋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大楼出现在我们眼前。
典型的美国20世纪20年代摩登建筑,一楼是镀黄铜的彩色玻璃大门,也许因为治安不好而装上了铁丝防盗网。虽然黄铜已经锈迹斑斑,但仍然能看出当年的辉煌。
我和欧琳娜走到门口,花岗岩的前门地板砖上刻着:约书亚大厦,建于1924年。
“Hey, Welcome to California. I hope I didn't keep you waiting.”
我和欧琳娜转过头去,原来是那个自称汤姆的房产中介。
“抱歉让你们久等啦,您知道这个地区没什么停车场。”汤姆热情地接过欧琳娜的行李,“请跟我来。”
正当我和欧琳娜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欧琳娜。
那是一只像僵尸一样的手,干瘪的皮肤下覆盖着蜈蚣一样的血管,灰色的指甲里全是泥垢。
一个戴着头巾的吉卜赛老妇抓着欧琳娜的手腕,两只眼睛空洞洞的,蒙着一层白雾:“快离开,你们不属于这里。”
“什么意思?”欧琳娜吓得脸色惨白。
吉卜赛老妇却没回答欧琳娜的问题,而是用空洞的眼睛看向欧琳娜的脸,自言自语道:“你看到的门是墙,你看到的墙是窗,安菲斯比纳有两张脸,说谎的次数和实话一样多……”
“嘿,女士,我们没有零钱。”汤姆厌烦地推开那个吉卜赛老妇,“天啊,为什么这些人不被送到救济中心去。”
汤姆推着我们俩走进大堂,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吉卜赛女人。她还没有走,她抬起一只手指着天:“你窥探到森林里的猎人,正因为你是他的猎物。”
保安坐在防盗网层层包围的监控室里,探出头看了汤姆一眼,递给他一把黄铜钥匙:“604。”
他嘴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
汤姆带着我们上了大厦里唯一一架老式电梯,他踹了一脚栅栏——电梯才咯吱咯吱地动了起来。
“您知道,几十年的老东西还能坚持运转,就说明了它质量很好……”汤姆还没说完,电梯就晃动一下,停在了四楼。
四楼竟然完全是废弃的,连装修都全部损坏了,黑洞洞的走廊一盏灯都没有。
“汤姆,这栋楼看起来似乎不能住人。”我顿时感觉被中介骗了,强忍着怒火问道。
“噢,先生,抱歉我之前没有说清楚,四楼的住客确实都搬走了。”汤姆一脸讨好的笑容,“确切来说,三四五楼都没有人住,尊贵的租客通常都选择住在顶楼——六楼曾经是这栋大厦最豪华的公寓,连伊丽莎白·泰勒和凯瑟琳·赫本都曾经是这儿的租客——您也知道赫本出演的《费城故事》吧?她太美了,就像您的夫人一样美……”
在汤姆的滔滔不绝中,电梯终于到了六楼。
走出电梯,六楼走廊上的壁纸已经剥落得七七八八。阳光透过走廊上方穹顶式弧形玻璃射进来,能看得出刚建成的时候确实十分豪华。
当我们打开604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霉味让我们说不出话。
天花板上有一大片漏雨渗出的水渍,还有一堆前房客的垃圾杂物堆在墙角,卧室里竟然还有一块莫名其妙的涂鸦。
欧琳娜拉紧我的手,使劲摇了摇头。
“汤姆,这个公寓和我们之前预期的不太一样……你看是否还有别的公寓能选择?”
汤姆一瞬间收起了笑容:“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们公司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就是这间公寓,而您付的钱和签的合同也是。相信我,您的预算还不及整个市区正常公寓的零头。”汤姆摊开手掌。
“要不问问他能不能把租金退了吧?”欧琳娜用中文跟我说。
中介的直觉让汤姆似乎立刻从欧琳娜的表情里分辨出她的意思:“合同写明退款扣除50%的押金。如果我是您,我不会这样做。”
年前收到洛杉矶研究院的录用信时,我在惊喜之余也想过要放弃。搬迁到加州是一大笔费用,要知道一年的房租和押金,已经花光了我俩所有的积蓄。
我愧疚地看了一眼欧琳娜:“我们还能拿回一半……”
“我们租了。”我还没说完,欧琳娜就摆摆手向汤姆说道。
“没关系,虽然这里看起来很破,我们自己买油漆回来刷一刷就好了。而且这里多大呀,这个客厅就比我们费城的家还要大,刷一条起跑线,我们就可以在客厅里赛跑了。”
欧琳娜是为了不让我内疚才这么说的。我轻轻地抱了抱她,婚后她瘦了很多。
我跟着汤姆一直走到大堂门口交付了信箱和钥匙,就跟他说再见。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转过头来对我说:“先生,您和您太太天黑后最好不要出门。再见。”
汤姆戴着帽子,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他是提醒我这区的治安太差吧。
我正想说声谢谢,他却快步走出了大门。
晚上九点多,突然下起了雨。“巴兹”一声,家里停电了。
“Shit!”我忍不住骂道,抹黑点起蜡烛,然后开始到处摸索电箱。
“磊,你看。”欧琳娜拉着我到窗前,透过玻璃是洛杉矶市区的霓虹灯和摩天大楼,雨雾中看去就像星河一样流光溢彩。
“真美。”欧琳娜感叹道。
欧琳娜的身体贴紧我,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唇落在我耳边:“不要管电了,我们睡吧。”
我解开她的衬衫纽扣,欧琳娜身上有肥皂清爽的木兰花味,我吻着她起伏的胸口。
“磊,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想要孩子。”琳轻轻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震。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琳,关于我的家族那条不成文的通婚条例。
“你怎么了?”欧琳娜疑惑。
我吻了吻欧琳娜的脸颊:“也许是刚搬进来太累了,睡吧。”
“嗯。”欧琳娜虽然有些许失落,却还是点点头。
直到欧琳娜睡着了,我才借着烛光摊开那本《突阙族通婚史》。
亚洲少数民族历史,欧琳娜以为我选这个专业只是因为兴趣,却没想过我的家族,也是这段尘封历史中的一部分。
历代徒氏长男迎娶完颜长女后生下的皆为男婴,从没有过特例。
不遵家规的例子,皆不得善终。
“元末丹增图尔古自永登一役跟随徐达长驱天下,与徐达四女徐氏成婚。徐氏产下双头怪婴后再无所出。丹增后依祖制纳完颜长女为偏房,生三子。
明中尔望图尔古,与外族女子私订终身,珠胎暗结。七个月后生下四眼六足怪婴,未足月便夭亡。”
记载中只要徒氏长子和异姓女子通婚,就会生下怪胎。
我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一种隐性遗传病,可根据遗传学来看,近亲通婚得遗传病的可能大于50%,可两个家族数百年的族内通婚竟然没有一个相关记录。反而遗传学中异族通婚是最有效降低遗传病和畸形的手段之一,族谱中却没有一个健康婴儿的例子。
这些记载像诅咒一样如影随形,我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内心就越发不安。
没有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怪胎,没搞清原因之前,我并不打算让欧琳娜怀孕。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也许一生都不会原谅我的自私吧。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嘶——嘶——”
在漆黑密闭的房间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东西?”欧琳娜也吓醒了,“是不是有人?”
就像用钢丝划金属,又像是指甲从黑板划过的噪音,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雨水声、漏水声和风声,我一下也听不清声音从哪里穿过来。
“谁?”
没人回答。
我从行李里翻出手枪,决定搬到加州前,舒月就劝我买把手枪防身,虽然我不信加州这么混乱,但还是考了持枪证,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外面的走廊也停电了。采光玻璃被雨水拍打着噼里啪啦作响,投进微弱的光。
欧琳娜执意不肯留在公寓,拿着蜡烛跟在我后面。
“有人吗?”我喊道。
除了雨水声,走廊一片寂静。
一个闪电,欧琳娜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
“那边,那边刚才有……有一双眼睛!”
我向欧琳娜指着的方向望去,走廊的另一边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我追了过去,607,608,609……每间公寓都紧锁着,唯有走廊尽头那间没有门牌的杂物间,微微敞开着一条缝。
欧琳娜躲在我的后面,我打开枪栓,轻轻地推开杂物间。
“吱——”
突然一个黑影从我脚边窜了进去,我吓得枪差点走火。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小男孩在杂物间的角落里看着我。
“没事,只是个孩子。”我松了口气,收起枪让欧琳娜进来。
借着烛光我才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他七八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上面挂着像洋娃娃一样的长睫毛。他也被我们吓了一跳,哆嗦着蜷在墙角。
“嘿,宝贝,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欧琳娜蹲下身来,轻轻地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尔法。”小孩怯生生地说,他的声音非常好听。
阿尔法伸手指了指杂物间后面的一堆破纸箱,里面是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一只流浪猫正在箱子外面警惕地看着我们,这就是开门时的那个黑影。真是虚惊一场。
“有人把杂物间的门关了,猫咪妈妈进不来。”阿尔法说着就伸手去摸其中一只小猫。
“嘿,宝贝,不要摸它。”欧琳娜拉住阿尔法的小手,“如果沾上了人类的味道,猫咪妈妈就会认不得它是自己的孩子了。”
“认不得,会不要它了吗?”
欧琳娜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不愿意对一个孩子这么说。
于是我对阿尔法说:“猫咪妈妈会以为它是来伤害其他孩子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猫妈妈就会咬死它。”
其实不只是猫,很多动物都有护犊的天性,它们凭气味来辨认自己的孩子,一旦有其中一只或数只幼崽沾染了其他动物的味道,作为妈妈,通常“保护”孩子的两种办法就是叼到别的地方或者咬死“入侵者”。
阿尔法垂下了眼睛,眼睛里闪着泪花。
“阿尔法没有妈妈……阿尔法摸过彼得,那彼得会死吗?”阿尔法轻轻地说,眼睛里全是内疚。
彼得应该是他给其中一只小猫起的名字。
“只要你下次不要摸就好了。以后阿姨也跟你一起照顾小猫咪,直到它们长大好吗?”欧琳娜觉得我说的话太重了,轻声安抚着阿尔法。
不得不说欧琳娜的幼儿教育没白读,安慰孩子还是很有一套:
“我叫Olina(欧琳娜的英文名,和她的中文名字发音一样),我住604。如果下次打雷害怕了,就来找阿姨,小孩子是不能在晚上乱跑的哦。”
阿尔法告诉欧琳娜,他和祖母住在608,阿尔法从小就怕打雷,一下雨就睡不着觉。听到流浪猫的声音,才偷偷跑出来的。
我们把阿尔法送回608,看着他推门进去。
“我们听到的声音应该也是这只流浪猫。杂物间门锁了,那只流浪猫进不去奶孩子所以拼命挠门,这孩子真善良。”欧琳娜笑着说。
回到家之后,挠门声果然没有了。
1988年2月6日晴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和欧琳娜,似乎有了一个孩子。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我坐在摇椅上,欧琳娜和我们的孩子坐在窗户旁边玩。
我好像没戴眼镜,模模糊糊的,看不见她们在玩什么,只听见她俩小声讲着什么,突然又笑得很开心。
我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我们的孩子,可阳光这么刺眼。
等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中午了,欧琳娜正在厨房里忙碌。
“马上可以吃午饭了。”欧琳娜转头看着我,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昨晚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
“关于什么的?”
“关于我们的,我梦见我们离开了市区,在另一个城市有了一个超级大的房子。”
欧琳娜把双手张开夸张地比画着:“我的Dreamhouse!花园有各种各样的花,客厅很宽敞,铺着我最喜欢的波西米亚地毯,还有你的大书架,夕阳从落地玻璃照进来。”
“我和我们的孩子坐在窗前玩游戏,你在摇椅上看着我笑。”欧琳娜贴在了我的怀里。
“天啊,我也……”我的冷汗一下冒出来。
是什么概率,能让两个人同时做同一个梦?
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预兆?
我想起了族外通婚诞下的怪婴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血统。
欧琳娜曾经告诉我,她的母亲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宫颈癌去世。宫颈癌是最容易治愈的癌症之一,病变前只要通过手术切除即可,但代价是再也不能生育。
在这种焦虑下,欧琳娜对孩子的渴望越来越急切,以至于最近这一年,她提到孩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你怎么了?”欧琳娜问我。
“我也……也是一直希望在未来能给你买这样的房子。”我赶紧说。
“磊,我想把次卧改造成婴儿房,给我们以后的孩子。”欧琳娜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
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涌上来。我拼命抑制自己不要想,想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可是我的脸这会儿应该很难看。
“你觉得怎么样?”欧琳娜问我。
“……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缓缓开口说道。
“怀孕吗?怎么会,只要你配合我肯定就能怀上的。”欧琳娜的脸红了,“你现在也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我就在家安心备孕呗,生完孩子等他再大一点,我再工作也不迟。”
“我们之前没商量过这件事。”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不是我不想养家,而是我觉得现在我们都没钱,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养孩子?”
“我们都经历过物质最匮乏的日子,没有牛奶面包,我们也长大了。你难道会因为小时候没有玩具车和洋娃娃,就无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吗?”欧琳娜摊了摊手,“我读的是幼儿教育,女性在30岁之前生产是最利于胎儿脑部发育的——我觉得我昨晚做的梦就是一个预兆……”
“大部分时候梦都是相反的。”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空旷的公寓里,欧琳娜突然沉默了。
我第一次觉得欧琳娜背对着我,距离这么遥远。
“磊,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
我别过脸:“我没有准备好……我们是不是一定要为这件事吵?”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俩的争吵。
“谁啊?”欧琳娜扭过身去不再理我,转身去开门。
“等等,先别开。”我也跟过去,一只手拉住欧琳娜,从猫眼里看出去。
门外是一张苍白的满是皱纹的脸。
面无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是毛骨悚然,这个人,无论是谁,看起来都不像活人。
我拿起昨天放在书桌上的枪插在裤腰带上,把门打开一条缝:“请问找谁?”
门口是一个老太太,脸上干瘪得没有一点脂肪,看起来有八九十岁了。也许是为了掩饰没有血色的脸,两颊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却显得像中国送葬时用纸扎的小人。
加州的一月比不上北方冷,大概也就是十摄氏度左右。但老太太仍穿了一件金丝绣花天鹅绒长袖外套,里面一条高领连衣长裙,长裙的袖口一直扎到手腕,手上还戴了一副蕾丝手套。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纸盒。
将近有三十秒,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挤出一个笑容:“打扰了,我是你的邻居。”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分辨不出男女,却用一种相当尖锐的语调,嗓子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蹦出来,带着陌生的口音。
我镇定了一点。
这个老太太应该是脑中风后遗症,无论中外老人到了一定年龄后,患突发性脑中风的概率都会变得很高,但美国医疗相对先进,抢救回来的概率多一些。幸存者痊愈后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运动障碍和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老太太言语吞咽的问题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语调如此尖锐。
老太太见我不说话,缓缓把纸盒递给我:“我孙子说他已经见过你们了,这是我新烤的饼干。”
阿尔法怯生生地从老太太后面探出头来。
“您好。”我连忙开门。
老太太用了将近两分钟才移动到客厅唯一的两张椅子旁边,似乎这么一动都要了她半条老命了。
“叫我阿德尔太太。我是阿尔法的祖母。”老太太说。
“我是Shin(爸爸名字里鑫的发音),这是我的太太Olina。”我介绍说。
欧琳娜把曲奇饼倒在盘子里端过来:“真是抱歉,我们刚搬进来几天,家里还没收拾好,该是我们上门拜访的。”
和中国的习俗不同,在美国,新家入伙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邻居。以前住在费城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周围的邻居都是因此互相认识,平常也会有个照应。
那时候我们也有一个和玛丽亚年纪相仿的邻居老太太,因为腿脚不方便,欧琳娜总会帮她寄信。她也经常会把自己种的芹菜胡萝卜送给我们吃。
也许因为这段经历,欧琳娜对玛丽亚分外有好感。
老太太自称玛丽亚·阿德尔,是德裔移民,20世纪50年代起就住在这栋大楼里。现在六楼除了我们以外,唯一的住客就是她和阿尔法。
聊了一会儿,老太太的迟钝让我兴趣索然,就借着看书的名义打发欧琳娜陪着他们俩。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玛丽亚在外面用她怪异的声音说着什么:“……开始的时候,很多新婚丈夫不喜欢孩子……在我们乡下,妻子会把姐妹的孩子们接到家里住一段时间……让丈夫习惯了孩子在身边,自然而然就会想自己也有一个……”
一阵厌烦涌上心头,欧琳娜一定是和玛丽亚抱怨过了丈夫不想要孩子这件事。为什么要去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说呢?
我突然觉得,欧琳娜也许从来没有理解过我。
“Olina,我们去看看猫咪好不好?”祖孙俩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阿尔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