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尔法人格的成熟,你们在同一个身体里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你让玛丽亚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折磨她,而是她还可以作为你灵魂的另一个容器,只有这样你和阿尔法才能分开!现在阿尔法一定在你的大脑里拼命跟你争夺着控制权吧!”我大声说道,“我看过你的过去,以你的能力,是无法直接看到我的记忆的!”
43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我知道我猜对了。
他虽然能够进入并控制人的大脑,但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随心所欲地“看到”别人的记忆。
读取思想是最难的,因此才需要双胞胎两人,并且需要以问问题的形式引导对方的思维。
在梦境中的审讯室,纳粹军官明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但还是不停追问被审讯的人看似多余的问题:
“盟军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你们的战略部署是什么?”
哪怕被折磨死,被审讯的人也不会从嘴里吐出答案。但是不从嘴里说,不代表他的大脑不会想。
大脑一旦思考,就会把答案和相关联的图像从记忆库里调出来。嘴巴可以紧闭,语言可以撒谎,但大脑发射出来的电磁波无法骗人。
就好像当别人问你,你妈妈是谁,无论你回答是谁,大脑的第一反应就是呈现出你母亲的脸和相关信息。
这些问题的意义,就是让对方的大脑能反映出答案。然后才能截取到有效的脑波。
之所以需要双胞胎配合完成,就是因为双胞胎彼此之间心意相通、血脉相连——同卵双胞胎的基因都是非常相似的,两人结合发出的生物磁场,就相当于一个超级强大的脑波接收器。当审讯犯人的时候,一个负责收发和采集脑波,另一个则相当于一部生物核磁共振扫描仪,将接收到的图像扫描出来。
相反的,在没有引导的情况下,大脑则会因为同时处理的信息交叠而处在“混沌”状态,这时候的脑波是无法被解读的。所以阿尔法才会在发现遗传学的书的时候问我:“你在怕什么?”
如果他的读心术真的无所不能,他直接读我的记忆就行了,根本不需要问我。只有通过问问题,他才能“看见”我大脑呈现的图像,才能根据我的恐惧设计梦境。
和读心术完全不同,控制他人的大脑,是一个类似“入侵”而非“交流”的范畴。
鸠占鹊巢,红脚隼是以将喜鹊夫妻赶走、杀光后代为手段占领其巢穴的,鸠鹊不存在分享,只存在一方以扳倒性优势抑制或驱逐另一方。
所以即使43用他强大的脑波完全控制了我的大脑,他也无法获取我的记忆。
43的表情瞬息万变,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就是现在!
我反手捡起地上的枪!然而我还是把43想得太简单了,拿起枪的那一刻,欧琳娜发出了一声哀号:“啊——”
她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头好痛……不要……”欧琳娜猛地蜷起了身体,在地上翻滚着。
“欧琳娜!不要……不要进去欧琳娜的脑子!出来!”我紧紧抱住欧琳娜,欧琳娜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指甲抠进了头皮里使劲抓着,瞬间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你说得没错……”43说。
“你……说得……没错……”欧琳娜突然张开口,她在重复43的话,“我和弟弟……几年前……已经不能共用一个身体……只有……睡觉……时才能相安……无事……知道……不经过‘融合’强行入侵……她的大脑……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她会疯掉。”欧琳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泪水,但嘴巴却完全不受控制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43不急不慢地走到我身边:“你在梦里看到的记忆,是成为‘被神选中的人’之前的我——现在的我已经比那时候更强了。44只是我从本体分裂出来的人格——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争不过我。”
他走过来,从我颤抖的手里接过枪:“我说了不要跟我耍花招,你开枪的瞬间我就可以让这个女人给我挡子弹。”
“唔……”欧琳娜似乎得到了一丝喘息,她呻吟了一声,倒在我身上。
“我确实无法通过控制大脑取得你的记忆,但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说——你不想看到她受苦吧?”
“我很遗憾我们无法成为一家人了。现在还有点时间,你死之前让我们来好好谈谈,我问你答哦!”43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让你死得轻松点,也让这个女人轻松点——我会给她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美梦,让她活在她觉得最幸福的那一刻。反之——”
43的目光霎时变冷,他看向欧琳娜的一瞬间,欧琳娜才缓和下来的身体猛地开始抽搐,突然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猛地一掰——一瞬间,两个手指硬生生被掰成骨折!
“啊啊啊啊!!!”欧琳娜哀号着倒在我怀里。
“不!”我绝望地叫着。
“不要骗我,否则我会让她吃尽苦头后,再强行入侵她的大脑,让她像玛丽亚一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你不要伤害她!你问!我什么都说,知无不言!要是撒谎天打雷劈。”我绝望地吼道。
“很好。”43笑着点了点头。
欧琳娜的身体一下软下来,倒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入侵的副作用带来的疼痛让欧琳娜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上下牙齿摩擦打战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她奋力对抗着43的意识。
“你也是‘被神选中的人’……你是我除了自己之外,见到的第一个人……你从纳木托来?”
43每说一个字,欧琳娜的嘴巴也会无法控制地做出相同的口形。她头上的青筋凸起,大汗淋漓。
“我的祖先从纳木托来……他们曾经说过,他们是神的直系子孙,流着神的血液……”我把欧琳娜死死搂在怀里。
“很好,很好。我能从你的表情里判断出你说了实话——”43非常满意,“那么你的祖先应该也用了某种方法,在几百年的繁衍中保持了基因相对纯净的品质。”
“我们家族在几百年来都和另一个家族奉行长子女通婚。”
“近亲结婚吗?确实是维持原始血统的好办法。那么你也是长子咯?”
我点了点头。
我突然感觉到缩在我怀里的欧琳娜,正在用那只没有断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我胸口上写着什么。
“J……0……”欧琳娜似乎每写一个字,都用尽了身体全部的力气。
我和欧琳娜在费城谈恋爱的时候常常写情书,但那时欧琳娜有一个特别爱嚼舌根的室友,每次都会假装不经意地偷看我们之间的秘密,再当成谈资四下传播。
我有几次都想跟她发火,但欧琳娜是个好脾气的人,她眨了眨眼睛跟我说:“既然她想看我们就让她看,可如果她看不懂,就不怪我们了!”
欧琳娜从我的《中国古代史》里面找出一幅王羲之的《千字文》字帖,编了一套简易的替换式密码,只要掌握了《千字文》前40个字的密码编写规律,就能破解出来。
很快我们就把情书用这个方式加密,那位室友看着一堆没有意义的乱码,既没办法也不好当面发作,憋得脸都红了。
欧琳娜在用《千字文》的密码跟我传递着什么信息!她也一定听到了刚才我对43读心术的分析,所以她想用加密过的中文文字告诉我!
“4……”欧琳娜艰难地写着。
J04,我努力回忆这个号码指代的字,结婚后我们再也没有用过,连《千字文》我都快忘光了……
好像是“画彩仙灵”的“画”字?画?画什么?
43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欧琳娜在我怀里搞小动作,接着问我:“你在你的家族中有没有见过我弟……有没有见过生命之泉农场里注射后变异的怪物?”
我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很怕自己会生下一个怪物?”
“我家族的历史里面记载每当长子女和外族通婚,大多不育或生下怪胎,我很怕我和欧琳娜以后生下的孩子也会这样…”
我故意说得很慢,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要给欧琳娜留出时间让她写完!
“看来,当纯度高的基因和普通人类基因结合,就容易产生这种怪胎,无论是你的祖先还是我的弟弟,他们都是因为接受了神的原始基因才产生了变异……”43皱着眉头,“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我刚想继续顺坡推驴,把他的话头接下去好争取更多时间的时候,就被43打断了:“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都化成灰了。”
“你看到了那扇门吗?”43淡淡地问。
那管蓝色液体扎进我的身体时,我的确看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后面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我。
“P……2……7……”欧琳娜又写完一组。翻译过来是“恬笔伦纸”的“笔”字。画笔?我绞尽脑汁迅速地回想一遍,好像我从搬进来到现在没看到过什么画笔啊?会不会是我记错了破译的顺序?但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门?哦!看到了……”我赶紧镇定下来。
“那它拿走了什么作为‘祭献’?”43歪着头从上到下打量我。
“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不知道吗?难道你没有得到关于神的记忆?”阿尔法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必须要献出什么,才能到达‘门’。你看看我——”
43缓缓伸出了手臂,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它拿走了我的‘时间’呀。”
时间?
43撩开袖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已经只剩下很淡的印子,有的却像刚缝合一样触目惊心,还在往外渗着血。
“到达门之前,它让我看完了我一生所有的时间轨迹——从长大到老去到死亡。从‘门’回来之后,我身体里的时间就停止了。”他顿了顿,“我再也不会老,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永远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一刻——从生命之泉农场毁灭的那一秒钟起,我的身体永远不会长大,身上的伤口永远不会结痂。”
“你在到达‘门’之前,看到了什么?”他看着我。
我仔细回想那几秒钟的经历——我看到了一滴血,一滴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一个宇宙的血。
“我应该是看到了一滴血,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遇到任何人——你在注射的时候,得到了关于神的一部分记忆?”
“是呀,它告诉了我它的名字。”43笑着说。
“那它的名字是……”
“好啦,最后一个问题。”43打断了我的话,显然他也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他一边熟练地把枪栓打开,一边问,“你打开门了吗?”
寂静中,只有枪上膛的声音。
我现在回答完,下一秒,就是爆头。
“我……”
“算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门后有什么——”阿尔法笑着举起了枪,“我啊,除了这个世界之外,哪里都不想去呢……我是被这个世界创造出来的怪物呀。”
几乎是同一刻,我翻译出欧琳娜写的最后两组密码:
“罔谈彼短”的“彼”字和“得能莫忘”的“得”字。
彼得。
彼得,这个名字好熟,是不是那只最后活下来的瞎眼小猫?欧琳娜费尽力气告诉我两个词,画笔,彼得。
我在哪里看到过画笔?大脑飞快运转,我把所有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全都想了一遍——
我的家—欧琳娜—阿尔法—玛丽亚—约翰森—真实—梦境—608—610—走廊—
画笔为什么是关键——画笔——上课——小时候拿来画画——画画!
43把枪顶在我头上。
我闭上眼睛。
画画!
那个出口!!
通往43回忆的那扇门!那扇用粉笔画的房子中间,写着“43”的门!
审讯室里,是44负责画画,43负责的是收发和采集脑波。画画的是那个瘦弱的、拿着蜡笔的阿尔法。
“唤……醒他……”欧琳娜揪住我的衣服,拼命抵抗着入侵的脑波,结结巴巴地咬着舌头说出来!
究竟是谁,在墙上画下了那扇门?
不是43。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让我看到关于他的任何过去。通往回忆的门,是阿尔法给我画的。从出生,到被作为试验品带到生命之泉,到接受训练和淘汰……
他让我看到43的回忆,也许只是想告诉我,他们并不是天生的怪物。他们曾经是人,却被人类的欲望、战争的残酷变成了一只怪物。
那扇地狱之门上,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也曾经渴望被爱。
“我听到外面的军官说,他们的孩子都有名字。他们的孩子都会由爸爸妈妈起名字。”
“门格勒医生说我们不需要有名字,我们也不需要有妈妈。”
“哥哥,我很想有个名字。我能给你取名字吗?”
“我不需要名字。”
在集中营漆黑的房间,43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渴望。
渴望在美好的祝愿中成长,渴望被温柔相待,渴望被父母拥入怀中。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43并没有拒绝。
于是弟弟给哥哥起了一个名字,这是他们俩的秘密,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会被轻轻唤起。
可是自从44死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过了很久很久,43离开了生命之泉农场,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彼得!!不要!”我大喊着。
来不及了,枪响了。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蔓延到地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恍惚中听到了欧琳娜的哭声。
彼得……吗?真是一个好名字。
我早该想到了。
那只猫是所有奶猫里最瘦小的。当时它眼睛上糊着眼屎,我们都以为它活不了多久。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一丝照顾,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一样,被其他的奶猫隔离在纸箱的一角。
母猫的本能让它先照顾最健壮的孩子,而这只最虚弱的,一出生就被遗弃了。
但阿尔法却偏偏对它特别关注,并赋予了它一个名字:
彼得。
为了让彼得变强壮,阿尔法关起储物间的门,让它跟其他小猫在饥饿中厮杀。
只有成为最强的人,才能得到爱吧?
在50多年前的集中营里,43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或许只有成为让门格勒医生满意的孩子,这个他本应该叫爸爸的人,才会笑着拥抱他。
“我知道彼得一定能做到的。”
“如果不杀死别人,别人就会杀死你。为了活下去可以不计一切,要有这种觉悟才能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怪物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为什么不去怪只有一个奶头还把它生下来的妈妈呢?为什么不去怪切掉猫妈妈其他奶头的人类呢?彼得只是想活下去,它已经死过一次,变成了怪物,如果现在抛弃它,对它公平吗?”
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
弟弟阿尔法在那只小猫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呀。
弟弟阿尔法爱着他的哥哥,他的人格并不是没有43的人格强大,而是他比谁都了解43的痛苦。他能看见无坚不摧的身体下面那颗和瞎了眼睛的小猫一样的支离破碎的心。
“阿尔法……是你吗?”欧琳娜爬到阿尔法的身边。
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把精致的脸蛋毁了一半。就在刚才,在我叫出“彼得”的那个瞬间,43停滞了一秒。就在那一秒,出现的是阿尔法的人格,他反手朝自己的头上开了一枪。
“……咳……”阿尔法的嘴里呛出了血,似乎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够了……都结束吧……我会……陪着你……咳咳……”
欧琳娜托起阿尔法的头,眼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在打雷吗……好黑……”阿尔法的瞳孔开始慢慢放大,“琳……能再叫我的名字吗?”
欧琳娜抱着阿尔法的头泣不成声:“对不起,你在梦里给我看过那张粉笔画……你告诉了我他叫彼得,你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对不起……阿尔法…”
阿尔法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说了……会保护你的……”
“咳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阿尔法……喜欢听……你唤我……我……可以拥有……这个名字吗?”
“我……能叫你妈妈……吗?”
欧琳娜捋了捋阿尔法的头发,他金色的头发被鲜血染红了。
“阿尔法……没有妈妈……”阿尔法似乎已经听不到欧琳娜的声音,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想从口袋里翻出哪怕一块手绢,给他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却摸到了一块折起来的纸片。
我脑海里电光一闪,那是瓦多玛的相片啊!
瓦多玛,你是不是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把照片交给我?
“阿尔法!你看,这是你们妈妈的照片!她从来没想过抛弃你们!她是吉卜赛人,她一直……她一直都在找你们,她从来没离开过你们,她在集中营的时候也许精神就开始有点问题,但她从来没离开过这附近!她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
照片中的瓦多玛,不,她的真名叫莉莉娅——她坐在双胞胎的旁边,即使多么恐惧后面的门格勒,仍然死死地抓着婴儿床。
吉卜赛头领说,发现莉莉娅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保安说,莉莉娅三天两头来说要找孩子,一直到她完全失明之前,她都没有放弃过。
莉莉娅即使疯了,也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两个孩子啊。
“你们的妈妈,她叫,叫莉莉娅·多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找你们!”我把照片凑到阿尔法的脸前,他空洞洞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
“她……在哪……”
我一时语塞,过了几秒说:“……她死了,两天前。我很抱歉。”
“没……关系,马上……能见到……妈……”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把……我和哥哥留在这儿……”然后,他的手从欧琳娜手里滑了下来。
外面的雨停了,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一群飞鸟掠过。
1988年2月23日 阴
我和欧琳娜收拾行李,在清晨离开了约书亚大厦。
四小时后,新闻里播报了一条消息:下城区约书亚大厦顶楼因管道老化引起了煤气爆炸,消防车在4小时后将大火扑灭,截至目前发现两具遗体,初步怀疑为六楼一名87岁徳裔老妇以及一名墨西哥裔安保人员……
2月23日到年底的日记,陆陆续续记载了我爸和我妈离开了加州去了一个南方小镇。
虽然我爸妈对新闻报道中只发现两具尸体一直有点疑惑,但阿尔法开枪自杀在他们面前是不争的事实,可眼下肚子里的我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即使美国在1973年就通过了全国堕胎法案,但是由于信仰问题,很多州仍然拒绝执行。尤其在保守的南方各州,堕胎几乎跟杀人等同。
我爸通过浩民师兄的关系,辗转联系到一间愿意进行手术的私人诊所。可是手术前的超声波报告却显示胎儿一切正常。我爸和我妈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找了几家医院,结果也完全一样。
后来我爸妈决定相信检查报告,冒一次险——当我妈怀孕20周时又去做了一个详细检查,看着彩超图上已经长出小手小脚的我,爸妈喜极而泣,并知道了我是个女孩。
可就在我爸妈最高兴的时候,我爸发现他的身体出了状况。
就在某一天,我爸切菜的时候,一不小心刀切到手指。当时菜刀还是新买的,特别锋利,手指的伤口很深,几乎都能见到骨头了。可他却没有流血。
我爸非常吃惊,又拿菜刀把自己的手掌划开,同样的,仍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他想起了43说过的话。
“到达‘门’之前,你付出了什么作为‘祭献’?”
43说,他献出的是“时间”,所以他后来再也没有老过,他的“时间”停止了。我爸想起,他在被注射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一滴被无限放大的血珠。
他付出的“祭献”是“血液”,所以他身体里面的血不见了。
没有血的人,还能算人吗?
那道门究竟是什么?它通往哪里?为什么只有被注射的一瞬间才能看到?
纵然我爸的心里有一百个问题,可是我妈临盆在即,他还是向她隐瞒了这件事情。
1988年底的某个晚上,我妈在半夜突然羊水破了,比预产期早了一周。
我爸急忙开车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我的胎位不正,我妈在里面生了六个小时还没有出来。
我爸在走廊上,一包接一包地吸烟,从晚上九点折腾到凌晨。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个小护士拍醒他,说外面有人让她交给他一封信。
我爸在南方没有熟人,搬来的一年中也几乎没交到朋友。
信里面是一张照片——一张站在医院门口的大合照。上面有很多不同年龄的孩子,两两一堆,穿着同样的衣服和鞋,在阳光下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在这群孩子中间,站着一个年迈的医生,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
是门格勒医生!
他牵着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的脸却被前面的人群挡住了。
照片的后面,有一行稚气的字:
亲爱的Shin:
或许你已经忘了我跟你说过,我的时间停止了。
枪无法杀死我,但我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杀死了我仅存的良知。
我找到我的爸爸了。
P.S.:珍惜时光。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是我的。我会来找你,还要拿回你拿走的东西。
没有署名。
照片上,门格勒背后用葡萄牙语和英语写着一行字——巴西圣荷西天使诊所,双胞胎之家。
门格勒没死。
在战后,他改名换姓逃到了巴西,换了个地方仍在继续他的研究。
我爸倒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传来的,是我在产房里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