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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安菲斯比纳的两张脸

我感觉到大地在震动,梦境越来越不稳定。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加速播放着。

场景再次转换,窗户外面是滔天的战火。天上有无数轰炸机飞过,炸弹把远处城市的天空染成了玫瑰一样诡异的颜色。

我身边是匆忙奔走的医生和盖世太保,我跟着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其中一个军官拿着一个箱子,从他紧张的态度来看,里面似乎装着贵重的东西。

这些人来到一个长廊,长廊两侧是像蜂巢一样的隔间,里面关着许多孩子,有大有小,他们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小孩子们也被这一队匆匆而来的大人们吓到了,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把他们都带到实验室!”那个军官说道。

“可是研究还没成熟……这些孩子未必能适应……”

“元首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开始实施最终计划!”一个近卫军提起医生的衣领,大声吼道。

蜂巢的闸门一个个打开,孩子们被拿着枪的军人们带到实验室。

那个军官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排排注射器,内部似乎有某种蓝色的液体。

“快点!如果试验成功,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军官拿枪顶着医生。

医生打了个手势,护士们上来分了分箱子里的注射器,玛丽亚也在中间。我看到玛丽亚的手在发抖。

她拿起一支注射器,走到一个孩子旁边。

“这是什么?”孩子问道。

“这是来自神的礼物。”玛丽亚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要是你能承受它的馈赠,你将会获得和神一样的能力……”

说着,玛丽亚用颤抖的手把注射器插入那个孩子的血管:“不要怕……”

玛丽亚把针管抽出时,那个孩子很显然还没有睡醒,揉了揉眼睛。玛丽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突然那个孩子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背上迅速隆起了一块异物,随即皮肤下伸出了恐怖的触角,他的面部开始扭曲,脑袋就像充了气一样胀起来!

“好痛——”他还没说完,下体就长出了一个头!头上还沾着黏液和血污,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竟然和我梦境中的有七分相似,怪物挣扎了两下就断气了。

“我说了……研究还没成熟……他们是没办法跟神的血液融合的……”医生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哀号道。

神的血液?!

听到这句话,我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来不及细想,就被一声哭号打断了思绪。

“没希望了……我们的国家没希望了……”那个军官无力地靠在墙上。

一声枪响,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放眼望去,四周已经是数以百计的怪物尸体,全都是接受注射的孩子。窗外飞过一颗流弹,在咫尺之外炸开,产生的气浪把玻璃震得粉碎。

玛丽亚把注射器扔在地上。

“救命……救命……”玛丽亚在护士们惊慌的叫喊中,向门外跑去。

绝望,我再次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绝望,还有仇恨。

那是可以杀光全世界的仇恨,这种仇恨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化身成地狱里的恶鬼。

“啊!!!”

我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倒在厕所外面,把整个储物柜都撞翻了,下意识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闹钟,才四点半。

原来我在浴室打开水龙头的时候睡着,到现在醒来,不过十分钟。

果然梦境中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也是不对等的。

玛丽亚居然是“二战”纳粹的余孽,一个恶魔。这太可怕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必须赶紧带着欧琳娜离开!

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突然看到欧琳娜就站在我面前。

她在哭,手里拿着一个药瓶:“这是什么?你是不是一直在吃?”

她的声音充满了失望、伤心和因为背叛而导致的愤怒:“你为什么骗我?”

欧琳娜把药瓶扔在我面前,那是刚搬来加州的时候,我找浩民师兄从他医院里开的药。

Gendarussa,男性口服避孕药。

欧琳娜发现了。

我在刚搬进来的时候就去找了浩民师兄。浩民师兄上班的地方,是加州为数不多能够开到Gendarussa的医院。

Gendarussa是从一种名叫驳骨丹的植物里面提炼出来的,可以破坏精子细胞中的酵素以削弱其活性,从而达到避孕的目的。

“Gendarussa的避孕效果高达99%,但也不是完全没风险的,任何避孕措施都不能做到百分百有效——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师兄把药给我的时候,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还是再劝你一句,不要瞒着欧琳娜,不要让你的婚姻里有谎言,它会成为夫妻之间信任的坟墓。”

我表面上配合欧琳娜怀孕,但每天偷偷吃Gendarussa,怀揣着侥幸心理。也许欧琳娜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也许某一天时机对的时候我能告诉她真相。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打破命运的魔咒。

“为什么?”欧琳娜坐在地毯上,虚弱地闭上眼睛,“我们认识四年,结婚两年。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我找到了我爱的人一起走一辈子——可我不是傻子。”

“婚后每次我提到孩子,你的眼神总是在闪烁。有了事业才要孩子,事业太忙以后再生,有了钱再说。我听着你的每一个借口,但你从来没亲口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多希望我能一直傻下去,相信你的每一个谎言——你偷偷看遗传学的书,晚上假装加班不睡觉——我陪着你演一场独角戏,我是那个假装不知情的观众。?

“我不介意我们住在哪儿,也不介意我们吃什么穿什么,不介意你能挣多少钱,甚至你告诉我你不能生育,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我介意你骗我。”欧琳娜捂住了脸,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从抽噎变成号啕大哭。

这一刻,我才明白,欧琳娜自始至终都知道。

我小心隐藏着秘密的同时,却忘了欧琳娜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她一直在尝试用信任感化我,我却以此伤害她,往她的伤口上一次又一次地撒盐。

我们的婚姻竟然因为一个谎言而变得千疮百孔。

“欧琳娜,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一点一点地组织语言,从我家族的通婚历史,到我的童年,到异族通婚生下的怪胎,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欧琳娜。

她抬起头,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恐惧,到眼里的坚定。然后,她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些?”

原来我一直在用我的懦弱来衡量这份感情,却低估了她的坚强和勇气。

“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即使你的家族基因里真的有隐性遗传病,也不一定不能治愈。我们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哪怕不能生自己的孩子,我们也可以领养……”

突然欧琳娜捂住嘴,朝厕所冲去。

“呕……”欧琳娜还没来得及走到洗漱台,就爆发出一阵阵干呕。

我们俩都无法解释的事情出现了。

验孕棒上有两道杠。

欧琳娜怀孕了。

我和欧琳娜四目相对,难道Gendarussa百分之一的概率就出现在我们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欧琳娜比我还疑惑。但现在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欧琳娜,我们要立刻搬走。”我想起刚才的梦境,这才是当务之急,“玛丽亚曾经是‘二战’时德国生命之泉农场的医生,也许她在自己身上做了某些反人类的实验,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生命之泉……你说的不会是希特勒搞的优等民族计划吧?”欧琳娜显然也知道这段历史。

“也许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其实除了她连被开水烫都没感觉之外,她很有可能能够通过梦境操纵人的潜意识。”我简短地把这段时间我的噩梦、吉卜赛老妇和约翰森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欧琳娜犹豫着说,“可是我没有做噩梦呀……”

“你还记得我们刚搬来的时候,有一天你说你梦见我们住在一个别墅里,有了自己的孩子吗?”

“记得。”

“那天晚上我跟你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我怀疑这个梦就是她操纵的,她一定从某种途径知道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所以她设计你诞下怪物的梦来引导我自杀。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们一定要马上走……”

铃铃铃铃,家里的电话响了。

“嗨,请问是Shin先生吗?”

“是我。”

“我是照相馆的汉斯,您还记得您昨天拿来冲洗的胶卷吗?那些底片受潮太严重啦,我尽力抢救,总共七卷底片,只有一卷救回来几张。”是那个照相馆的中年人,“好消息是,您照相机里的胶卷倒是保存得比较完好,画质也不错。”

“呃,那谢谢您了,相机您留着吧。”我没心情再跟他说下去,就想挂了电话。

“先生……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照片有些奇怪,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来看一下。”中年人说。

“是什么照片?”难不成又是我在610翻到的那些风景和动物照片?

“不不不,是家庭照。”中年人说道,“但是……这太奇怪了,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您还是来一下吧。我马上就要关门了。”

我思索了一下,从我家到照相馆来回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路程。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带着欧琳娜一起去更好。

“可是家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啊,我至少也要收拾半小时。而且——”欧琳娜有些犹豫地看着我,“如果玛丽亚真像你说的那样,阿尔法也会很危险……我下午看到他身上全是伤……我们真的不用报警吗?”

我皱了皱眉头。阿尔法,虽然我觉得这孩子也有点不太对劲,但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小孩,如果他真的是受害者,我们把他扔下,那他基本这辈子也难逃出去玛丽亚的魔爪了。

“……这样吧,我去拿照片,你在家赶紧收拾东西。阿尔法的问题,我回来解决。”我把枪塞进欧琳娜手里,“记住,除了我,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一定要等我回家!”

欧琳娜点了点头。

跑到照相馆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中年人从半关的闸门里探出头:“您要是再晚点来,我可就真走啦,这条街天黑之后可不太平。”

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看向马路对面的流浪汉和瘾君子。

“照片有什么问题吗?”我跟着他钻进了照相馆。

“哎,我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照片,您看——”中年人拿出了一沓照片,挑出其中两张,“这一张是受潮胶卷里抢救回来的其中一张,我在冲洗的时候发现这卷胶卷的生产日期是1965年,鉴于胶卷的保质期不能超过5年,我就当它是1970年拍的吧——而这一张是照相机里面的胶卷,因为保存相对完好,也清晰许多,这卷胶卷的生产日期是1975年。”

“那么这两张照片的拍摄相隔时间至少是5年——”中年人把照片摆在台灯底下,“可您看,他是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灯下的是两张全家福。

凳子上坐着玛丽亚和约翰森,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小孩。

“按道理这是孩子长身体的时期,5年怎样都应该有变化呀,您说他俩是同一个人吗?还是我眼花了?”

中间站着的那个孩子是阿尔法。

1965年,1975年,到现在1988年。他一点也没有长大。

在那张相对清晰的照片中,他穿了一件短袖条纹衫。露出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其中一只靠近袖口的位置竟然文着一个模糊的数字。

43。

金发碧眼,永远穿着长袖,懂事得不像任何一个同龄小孩。

他把那只瞎眼小猫抱在手上的时候,没有一丝情感地说:

“如果不杀死别人,别人就会杀死你。”

“为了活下去可以不计一切,要有这种觉悟才能面对这个残酷世界。”

那正是生命之泉的游戏室里,纳粹医生对那两个通过测试的孩子说的话。

他对棋类游戏的天赋和迅速学会一门新语言的能力,并不是因为他智商卓越,而是他活得比我们都长。也许他早就会了。

欧琳娜看到608的一地玩具感叹自己小时候没有玩具,阿尔法说:“我也是。”

他小时候当然没有玩具,一个被纳粹作为雅利安最强战士培养起来的孩子,他唯一的玩具就是手枪和刀。

我迅速回忆起那天晚上,他指着畸形的婴儿头骨图像问我,在怕什么。

我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回答,他却把我脑海中浮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你,怕,你,会,生,下,一,个,怪,物。

那一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光,他窥探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紧接着我就做了那个噩梦。

还有那张对折起来,画着欧琳娜抱着怪物的素描画。

他才是那个可以控制梦境、拥有读心术的人。他从生命之泉农场活着走出来了,并且身体永远定格在七八岁。

欧琳娜很危险!!

“你有没有电话!!给我电话!给我!”我已经语无伦次,发疯似的抓住中年人的衣领。

他吓了一大跳,朝柜台后面指了指。

我迅速拨通家里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几十秒对我而言就像是经历了一千年。

“喂?”电话里传来欧琳娜的声音。

“喂!欧琳娜!你听我说……听我说!你立刻离开……”

“磊,你怎么了?……”

“乓乓乓!”我话刚到嘴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欧琳娜那一头传来!

“磊你不要挂……我看……”

“不要开门!”

“我就从猫眼看一下……”

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阿尔法的声音,竟是在门外哭喊着:“欧琳娜!欧琳娜!救我!!!祖母疯了呜呜!”

“不要……不要出门!!”我对着电话大喊。

“磊……天啊,玛丽亚拿着刀!她要把阿尔法拖进屋……阿尔法在外面叫救命!不行我要去救他!你赶紧报警!”

电话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欧琳娜不要出去!!!”我大叫着,但电话另一头再也没有声音。

我的心就像马上要从胸口跳出来,时间静止了……10秒……20秒……30秒……

“砰!”

我听到一声枪响,伴随着沉重的回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闷雷,随即雨水倾盆而下。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约书亚大厦。

我浑身湿透,跑进大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停电。

保安室空无一人。

没有电梯,我只好从安全楼梯上去。二三楼的楼道里堆满了批发市场的货物,我奋力从货物的夹缝中穿过去,楼道里没有窗户,也没有一点灯光。

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爬上六楼。

走廊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水打在玻璃穹顶的声音,噼里啪啦。闪电的光不时地照亮四周。

此时,608公寓的门敞开着。我走了进去。

“欧琳娜?!”

没人回答。

公寓里面和上次来时一样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玩具,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那盏昏黄的壁灯。

“欧琳娜!你在吗?”

我踩在一只发条玩具上,玩具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唔……”

卧室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上次和欧琳娜来的时候,卧室的门一直关着,而现在竟然开了一条缝。

里面是一张巴洛克式的大床,大床旁边放着更多积了尘土的玩具。

为什么只有一张床?难道阿尔法和玛丽亚还睡在一起?

大床旁边的茶几翻倒了,花瓶和杂物混杂着散落了一地,似乎是有人在这儿打斗过。屋里很暗,但我闻到了血腥味。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突然一个黑影在地上动了一下。

“谁?”

“……Hilfe………”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从地上的人嘴里发出来。

一个闪电从窗外闪过。借着窗外的光,我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是玛丽亚。

她胸口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中了一枪,伤得很严重,血流了一地,虽然对正常人来说这一枪还不足以致命,但对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婆来说就未必了。

我扑过去钳住她的肩膀:“欧琳娜呢?欧琳娜在哪儿!”

“Hilfe!Hilfe!”玛丽亚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德语。

我忽然觉得,这个玛丽亚和我平常见到的不一样。

我印象里的玛丽亚,是没有过这么“真实”的表情的。我想起第一次从猫眼里看到她,她的脸上面无表情,我的第一反应是,她是个死人。

声音怪异,吐字一字一顿,脸上的笑容都是需要经过缓慢的等待才能浮现出来,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所以当时我和欧琳娜一致判断她患有脑中风后遗症。

可是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玛丽亚,她让我感觉……

像人。

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那是有血有肉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虽然说着德语,但她吐字清晰,没有停顿感,并没有那种机械的奇怪音调。

玛丽亚抓住我的裤腿拼命挣扎,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按在她的左手上。显然上次的烫伤还没有痊愈,水泡立即挤破了几颗。

“Orch!Schmerz...”她叫唤着,表情痛苦万分。

她很疼。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松开了她的肩膀。

玛丽亚似乎没认出我是谁,当她意识到我听不懂的时候,立刻换成了蹩脚的英语:“救我……救命……”

“你是谁?”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问了出来。她不是我认识的玛丽亚。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匍匐在地上,绝望地抱着头:“他在我脑子里……求你杀了我吧……”

玛丽亚颤抖着,她一激动,肩胛上的弹孔又开始呼呼地往外冒血。

什么意思?我越来越乱:“你说清楚,谁在你脑子里?”

“那个双胞胎,他在我脑子里控制我SehrLiebHaben……只有打雷才会离开……杀了我吧……”玛丽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她抬起手臂指着卧室最里面的一扇小门。

打开小门,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恶臭,门后竟然是607的客厅。而607的卧室,也用同样的方式连接着605和604。

这些公寓的内部都被打通了。

我不由自主地向里面走去——残破的天花板,腐朽的地毯,烂得不成样子的家具。

“好痛……好痛……我的头唔……”玛丽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手指在地毯上抓挠的声音。

我环顾四周,墙上、地上和废弃的餐桌上,全部都是抓痕,有长有短,深深浅浅。

玛丽亚被开水烫到手背的那天,我看到她的手上没有指甲。

每次我听到动物挠墙的声音,外面都在下雨。

我想起那次我去给流浪猫开门,发现门正开着,而挠墙的声音仍在继续。

原来,玛丽亚才是挠墙声的源头。她在每一个暴雨之夜,就身处在这废弃的套间里面,因为头痛欲裂而抓挠着墙壁。

墙角边上放着一张锈迹斑斑的小床,上面的床垫早就被老鼠啃食得不像样子,上面沾满了尿渍和粪便。小床边的墙上抓痕更加密集,刮掉的墙皮上沾着干涸的血渍。

608卧室里唯一的大床是阿尔法的。

这才是玛丽亚住的地方。

血腥味。

“欧琳娜!”

我叫了几声,仍然没人回答。

一道闪电。我看见了楼下保安的尸体——头部被钝物砸穿,眼睛不解地瞪着。伤口的位置已经开始腐烂了,手里还攥着两封信。

他是送信的时候被杀的。

房间的最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有亮光。

有灯。

“欧琳娜!”我急忙跑过去。

最里面的房间从位置上来讲应该是604的卧室,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露出来。我拧了一下门锁,没锁着。

从一人高的泰迪熊到旋转木马,从塑料枪到城堡模型,玩具堆满了整个房间。卧室最里面的墙上有一面玻璃透着光。这块玻璃前面放了一把椅子。玻璃对面,是我和欧琳娜住的603的厕所。

原来我家的镜子是一面单向可视玻璃。

单向玻璃,指玻璃面上有一层很薄的银膜或铝膜,这样的玻璃并非反射所有的入射光,而是只能让光强一边的光线通过。换言之,从光亮的一边看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可从暗的一边看却是透明的。

下午在厕所洗脸的时候,我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睡着了。也许那时候,阿尔法就坐在这里看着我。

也许每一个晚上,他都坐在这里观察着我和欧琳娜。

他观察我和欧琳娜的一举一动,看着我直到深夜,找准空隙钻入我的梦境。

我看到欧琳娜正拿着枪,一脸惊恐地靠在门上,阿尔法站在她的身边。

“欧琳娜!!欧琳娜!”我拍着玻璃大叫着。

该死的!我喊破了嗓子她却听不到。

“我杀了人……”欧琳娜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能隐约听到欧琳娜的声音。或许不只这块玻璃,连墙也是单向隔音的。

“轰隆……”窗外的雷声毫无预兆地炸开。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阿尔法的时候,他就说他怕打雷。刚才玛丽亚也说,他怕打雷。可现在电闪雷鸣,他却毫无反应。

欧琳娜的胳膊也被划伤了,她并没有太在意阿尔法的举动,而是不停地用左手搓着脸——每次欧琳娜在非常紧张的时候都会用手搓脸。

“报警……对,先报警……”欧琳娜拿起电话,才意识到已经停电了,电话拨不出去。

“别打了,你不会想进监狱的。”和欧琳娜的慌张不同,阿尔法冷静得可怕,“在美国私闯民宅是重罪,你不但未经允许进入私人公寓,还携带了武器。你会进监狱的。”

“不……我是看到玛丽亚把你拖进房间,才去救你的。”欧琳娜拼命摇头,“玛丽亚突然发了狂,她拿刀攻击我,我才……”

“即使警察来了,他也会问你为什么当时不报警,你擅闯民宅,而且手里拿着枪,玛丽亚即使当场把你杀了,也是完全合法的正当防卫。你现在是举枪射击屋主——而且你不是美国公民,而是拿着签证的留学生,即使被判防卫过当杀人也至少要坐五年牢。你有保释金吗?有钱打官司吗?”阿尔法说道。

“不……你是目击者,你可以帮我作证呀!”欧琳娜说,“你可以告诉法官,是因为玛丽亚虐待你……”

“哪怕我去作证控告我的祖母,你的判决也和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可以去指控她虐待我,但是这不能作为抵消你杀人的理由,而且联邦法律规定八岁以下的小孩不能做刑事案件的证人。就算我去了,法官会听我说吗?”阿尔法看着欧琳娜,“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逃走吧。”

“你说什么?”欧琳娜睁大了眼睛。

“欧琳娜,我们走吧,好不好,求你了。”阿尔法又变回那个跟欧琳娜撒娇的小孩,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

“不,不可能……Shin还没回来,我要等我老公……”

“为什么要等他呢?他爱你吗?他不是骗了你吗?我知道你们在吵架,虽然我听不懂中文——但我能感觉到你对他的失望,为什么不离开他呢?和阿尔法在一起不开心吗?”

“……什么意思?”

欧琳娜缓缓松开阿尔法的手。

“为什么要跟伤害你的人在一起呢?Shin伤害了你,你不恨他吗?你怎么会爱你恨的人呢?”阿尔法用他天真无邪的蓝眼睛看着欧琳娜,“阿尔法永远不会伤害你呀。”

“你不懂,你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欧琳娜摇摇头,显然是不想跟一个孩子讨论成年人的话题。

“我已经够大了。”阿尔法转过身去,恰好正对我面朝镜子的方向。

欧琳娜并没有发现阿尔法的异常,而是接着叹了口气。

“爱的对立面不是恨,”欧琳娜神情复杂地摸着肚子,“是原谅。而且——我有了宝宝。”

“你不会生下他的孩子。”阿尔法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冰冷。

“你说什么?”

“我回去拿我的护照,我们去英国也行,法国也行。没有人知道我和玛丽亚住在这儿,我们把枪毁掉,然后直接出国。老实说,也许玛丽亚在这里烂掉十年八年都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追究到我们头上来,你知道楼下的保安吗?玛丽亚前两天把他杀了,他现在正躺在这层楼的某个房间呢——”阿尔法微笑着说,“我们把枪放到他的手上,他还拿着玛丽亚的支票和信,即使说他想抢劫孤寡老人也未必不能说得过去——”

欧琳娜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不解和恐惧,慢慢地向后退:“你不是阿尔法,你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不是他……你是谁?”

阿尔法突然收起了笑容,转头看着欧琳娜,但他的眼神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做我弟弟的母亲吗?”

“欧琳娜!!!”我举起凳子奋力向镜子砸去,“欧琳娜!!快跑!!”

厚重的水泥墙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单向玻璃轻微震动起来。

欧琳娜和阿尔法同时朝我这边看过来,阿尔法的眼神穿过玻璃,和我四目相对。

他轻轻地做了几个口形,喉咙里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话像响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

“去,死,吧。”

玛丽亚面无表情地从我身后扑过来!

她竟然在数秒之内从地上一跃而起,并且飞扑到我面前——行动之快就像燃尽了她剩余的最后一点生命。

什么东西在控制她!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刀直挺挺地从我肩膀上扎下去。

好痛。

我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是镜子旁边挂着的一张照片。

黑白照。一个军官,穿着军服,站在纳粹的旗帜之下自豪地笑着。他的身影竟然有点熟悉,那是瓦多玛死之前给我的全家福上军官的身影。他的手搭在两个孩子的肩膀上。

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眼睛。

两张一样的脸。

我的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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