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们为如何处置三土三人争论不休。
通过后来的交流,我们知道除了三土,另外那两位姑娘,一个叫张依玲,一个叫萧洁,张依玲年纪稍大,是博物馆的研究员,三土的助手;萧洁则还是在校大学生,感染者爆发时刚好在博物馆实习,命大逃过一劫。
我们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三毛和猴子一致认为应该放他们三个出去,理由是那几个摩托车手迟早会回来的,那样的人,我们可惹不起。老吕则一再坚持应该把他们留下,他说这三个菜鸟只要走出这道围墙,怕是一个晚上都过不去,要是万一被食人族给抓住,难免会泄露我们的基地,后果不堪设想。
我觉得都有道理,收留他们危险,放出去更危险。而那三人,倒是压根不想留在这里,他们在那么舒服的地方藏了半年,并不知道外面的险恶,而且对我们这群他们眼中的野人,也充满了不信任,即使已经相处了半天,三土还是牢牢地把两样古物带在身上,张依玲和萧洁看我们的眼光还是躲躲闪闪,好像是被土匪抓上山的压寨夫人。
我们争执不下,只得先吃饭。
晚饭照例是大杂烩,碎米粥打底,加上一些白菜叶子、土豆胡萝卜块,撒点盐巴,熬成稀糊糊的一大锅,我们每人盛了一碗,在炉子边找地方坐了吸溜,陈姨给三人也盛了粥,三人道过谢,也接过去吃。
我原以为他们在博物馆好吃好喝的,对这猪食似的食物一定不喜欢,可没想到三人呼哧呼哧地狼吞虎咽,萧洁一边吃一边还哼哼唧唧地咂嘴,显然觉得这杂烩粥非常美味。
“不是说有肉吃吗?你们这是饿了几天了?”猴子捧着饭碗愕然地问。
“肉是有,可我们已经几个月没吃上蔬菜了!”三土一边吞咽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
“是整整半年了!”一会儿的工夫,张依玲已经把自己手里的一大碗杂烩粥吃完,补充道,“超市冷库里什么都有,就是没蔬菜,每天看到肉,脸都发绿光。”
“是啊,没菜吃比没肉吃要难受得多……我那三个多月,光吃方便面了,嘴里长了一溜水泡。”同样深有感受的杨宇凡一边把小凯西流到胸口上的粥抹掉,一边极力赞同。
“因为缺乏维生素!”萧洁也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杂烩粥,意犹未尽地看看锅里,只见锅底已经被陈姨刮得干干净净,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
吃饭大概是最能增进人和人之间情感的一种方式了,寒冬的夜里,一碗热乎乎的杂烩汤下肚,身体带着房子里的气氛都活泛融洽起来。特别是两位姑娘跟杨宇凡,因为年龄相近,共同话题也多,三人带着小凯西在房间一角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一阵刻意压制的欢笑声。
冯伯特意往炉子里额外加了几块柴火,延长了今天的取暖时间,又煮了一壶开水,用我们搜刮来的一饼“97年老班章”沏了一壶浓茶。除了放哨的老吕和早早上楼的陈姨,我们几个和三土一人捧着一杯热茶,都围着炉子坐在一起。
此时夜色四合,室外温度又降到冰点以下,融化的雪重新冻上,雪层不再松软,变得如冰块般坚硬,道路愈加得湿滑难走。冷风不断地从门缝灌进来,呜呜地响,每每扫过我们的后背,每个人都把脖子一缩,往炉子边靠得更近。这一炉微火,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热源,抵住不断逼近的寒冷。
这样的寒夜,我们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让三土等人走的话,三土也没了要走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天气走出门外,就算不碰上感染者和食人族,也肯定坚持不到第二天。
“这是起了乌风冻了……我活了这一把年纪,没见过这么冷的天儿……”冯伯呷了一口茶,看着已经被白铁皮堵死的窗户,幽幽地说道。
这么冷的天也有好处,那群摩托骑士应该也不会出来活动,我心里暗自思忖,起码今晚是安全的。
“我记得省博物馆在市中心啊,你们是怎么逃到这儿来了?”猴子朝三土扬了扬下巴问道。
三土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猴子,眉毛扬起,嘴唇微张,似乎是不知道猴子在问什么。
猴子耸耸肩继续问:“我是说,你们路上没碰到感染者?”
“没……没有……”三土摇着头回答。
“奇怪……”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省博物馆所在地是钱潮市的腹心地带,应该有成群结队的感染者,三土他们几个,一没体力二没技术三没经验,按理是不可能逃到这么远的。
“难道这感染者也怕冷?”猴子嘟哝着说。
“可能是……”我点点头,捅捅身边的三毛说,“哎,咱们是不是好几天没在路上见着它们了?”
“呃……啊?”三毛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得笔直。
我扭头看看他,只见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不住地往张依玲和萧洁那边瞟,我知道这家伙是受了下半身控制,看见漂亮姑娘便成一根筋只受欲望支配的“感染者”。
“哦,呵呵……走神了,阿源你刚才说什么?”三毛掩饰地打着哈哈问。
幸好三土和猴子一起坐在我们对面,隔着微弱的火光,他并没有察觉三毛的色相。我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又说了一遍:“我说是不是好多天没在路上看到感染者了?”
“咦?好像是这样。”三毛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下又说,“似乎是这场冷空气下来以后就没见过了。”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会不会感染者不经冻,已经全冻死了?咱们还在这挨!”三毛猛地拍了下大腿说。
三土伸出手摆了摆说:“那不可能,我们今天刚见过很多呢。”
我想起刚才三土说的打开超市隔离门引感染者进博物馆的经历,和猴子三毛一起重重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样的幻想不切实际,但如此迅速地破灭,还是让人扼腕叹息。
“按照城市保卫战之前的官方说法,人类是感染了索拉姆病毒才变成了感染者,会不会是这种病毒对低温的耐受力不高,所以感染者都到室内避寒了?”猴子猜测的稍有点道理。
“有这个可能……”三土点点头,喝了口茶继续说,“大部分的细菌病毒都不具有太强的耐热耐寒能力,所以咱们生病了才会发烧。”
“有点道理,今年冷得这么邪性,难道是老天爷在帮我们?”猴子又说。
“哼!”我冷笑一声,“老天爷?这灾祸没准就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呢!”
“再说这冷……”我呷了口茶继续说,“绝对温度也不比往年冷多少,温度计上也才零下七八度,一是因为咱没了空调暖气,二是身上脏,感觉上更冷了,还有现在人类活动少了,各种机器啊、汽车啊、家用电器啊都不转了,城市没了热岛效应就更冷了。”
“陈源叔叔,那这个感染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我身后突然传来小凯西奶声奶气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杨宇凡和两位姑娘也搬了椅子凑过来,小凯西跟三个大哥哥姐姐坐在一块。
“这个……”我想起在那个山谷中神秘的科研试验所的经历,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说,“叔叔也不知道。”
“哦……”凯西失望地应了一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声地嘟哝了一句,“他们还会好起来吗?”
我心里一痛,想起我们在那所学校找到小凯西的经过,当时她和另外几个孩子被关在一间教室里,教室的门被好几把锁牢牢地锁住,应该是大人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咬,为了保护孩子才把他们关起来。我们在清理掉教室外面围着窗户嗷嗷号叫的几个感染者之后,打开门才发现奄奄一息的小凯西,当时其他的孩子已经全都饿死了,只有小凯西是靠吃自己和别人的排泄物才坚强地活下来。
我难以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怎么度过那几天时间的,食物一点点被吃光,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地死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恐怖的感染者在窗外徘徊,呻吟号叫……
我不禁揽过小凯西的头,在怀里静静地抱了一下。所有人都沉默了,小凯西似乎也知道答案,在我怀里沉默了一会儿,眼圈红了一下,但还是硬生生地止住眼泪,只是不再像刚才那么活泼了。
“咳咳……”这时三土轻轻地咳嗽两声,似乎是想转变一下此时的气氛,“关于这件事,我们几个同事在博物馆里曾经做过几个推演——我们认为,在危机爆发前,肯定是有人知道这事的,而且做了很多准备!”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心里一惊,暗忖难道这三土也知道些什么,连忙问道。
“因为在危机爆发前,整个世界都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现在想起来,似乎都跟感染者危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一……”三土掰着手指头娓娓道来,“国际油价恐怖暴跌!短短的一两年时间,从一百多美金一桶,跌到四十多美金一桶!这在化石能源日益枯竭但消耗迅猛增长的时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不是说这是美国开发了页岩油技术造成的吗?”我插了一句。
三土摆摆手,咽了口唾沫说:“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做生意,你是希望你的产品贵好,还是便宜好?毋庸置疑,肯定是价格越高越好嘛!如果一个商品,在市场上已经供过于求了,价格不断下降,可是你还是加大马力不顾成本地生产,这不成傻子了?”
我不禁点了点头。
三土更来劲了,挥舞着手继续说道:“当时的产油国就是这样的傻×,我记得当时欧佩克几次出来澄清,说即使油价如此下跌,也不会减少原油产量!”
“第二……股票……”三土咂咂嘴看着我说。
“嗯!”我点着头回答,“我还亏了不少呢。”
“就是这样!”三土兴奋地低喊,“那个时间段,世界上所有主要的经济体都经历了诡异的经济波动,比如说日本,日元经历了1985年广场协定之后的最大跌幅;欧盟,欧债危机,连西班牙、意大利这样的国家都差点破产!美国稍微好点,但是他们的纳斯达克,也莫名其妙地暴跌,跌幅竟然超过50%!”
“这些,都是发生在感染者危机爆发前两三年之内的事,为什么?因为上层需要大笔的资金!”三土自问自答道,“股市和汇市,永远都是筹集资金最快的渠道,从7000点跌到2000点,要蒸发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这些钱最终都去了哪里?”
“第三……这个就更离奇诡异了……”
“什么!”这次不仅是我,连三毛猴子和杨宇凡都惊呼出声,只有冯伯和两位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冯伯是因为听不懂,张依玲和萧洁大概是早就听过三土这套言论,见怪不怪了。
三土似乎很满意我们的反应,咧嘴笑了笑又说:“是的,美国储存在诺克斯堡地下金库,包括全世界各国寄存着的大量黄金,已经神秘失踪了!”
“你……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是黄金失踪?”猴子抢着说道。
三土点点头补充道:“因为有很多迹象表明美国黄金已经失踪,事实上,从20世纪50年代艾森豪威尔任期之后,美联储的黄金库存就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审计!”
我们都瞠目结舌,我暗忖如果这是真的,当初不可一世的美元,竟然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空壳之上的!
“这些黄金,最终去了哪里?”三土又缓缓地说道。
“还有更蹊跷的!”三土再道,“在感染者危机之前的两三年内,有大批的金融家、银行家意外死亡,而死因大多是自杀,这是一份流传在暗网上的匿名黑客公布的名单,这样的数量和密度,绝对不可能是意外造成的,那么,是谁杀了他们?又是为什么?”
我被三土接连抛出的问题压得几乎窒息,似乎隐藏的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而这个真相看起来是那么惊世骇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是,在感染者危机之前,有人抽走了大量的金钱,悄悄做了准备?”
“但这个准备似乎没什么大用场……”三土点点头说,“可能感染者爆发得太快,准备还没做好。”
“会不会是像《2012》电影里那样,各国出钱,在咱们国家建造了那种末世大方舟?”三毛突然说道。
“你傻吗?”我拍了一下三毛的后脑勺,“现在又不是发大水,建方舟有屁用?”
“还真有这个可能……”三土摆摆手说,“不过不一定是方舟,也可能是一个巨型的地下基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下我们所有人眼睛都亮了,猴子甚至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是说……”
三土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说:“是的,这个世上肯定还有一个地方,保留着人类文明的火种……我们叫他——末日堡垒!”
“有吃有穿……有水有电……”猴子不住地悠然神往,喃喃自语,“还有肉吃……”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大量的黄金、武器装备、粮食种子等解决感染者危机之后可以让人类东山再起的物资!”三土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且还有大量的精英人才!”
“吕叔就是想带我们去找这样的地方。”张依玲突然插话说道。
“可是这末日堡垒在哪啊?”我摇摇头说。
“莫非像电影里一样,在西藏?那地方地广人稀,山路也难走,大规模的感染者潮过不去。”猴子插嘴问。
“不大会……”三土摇摇头解释道,“藏区一来地质条件太不稳定,二来交通太过不便,这么大的项目,光运送物资就消耗不起。”
“我的猜测是两个地方。”三土继续说,“一是西部的卫星城,卫星城周边被戈壁沙漠包围,无论是感染者,还是心怀不轨的人类,想要攻进来都会很难!唯一的缺点是缺水,但是地下水资源很丰富,埋藏也浅……末日堡垒造在这里,能节约很多工序,降低大量成本!”
“还有一个地方呢?”三土刚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第二个地方嘛……”三土扶了扶眼镜,看起来学究气十足,“我认为……”
“吕叔!”张依玲突然打断三土的话,朝他连使眼色。
“啊?哦……”三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闭口不言。
我们马上明白过来,张依玲对萍水相逢的我们还是不太信任,不想透露如此重要的信息,这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把生的信息透露给陌生人,自己却被挤入了通往死亡的路,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但我们还是感觉到异常的兴奋,长久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在各种悲观、绝望情绪中度过的,三土带来的消息虽然仅仅只是推测,但毫无疑问给我们这群几乎是在等死的人带来了一丝希望,而希望,恰恰是现在这个时代最宝贵的。
当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开心不已,憧憬着末日堡垒。我看到小凯西在我们身边不断地跑来跑去,做出各种天真可爱的行为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看到杨宇凡和萧洁两人都不停地偷偷瞄对方一眼,视线偶尔接触,便马上挪开,低下头害羞的傻笑。第一次,我们这个潮湿、阴冷、了无生气的基地里有了一种温暖团圆的气氛。直到冯伯再也舍不得往炉子里添柴,火烬灯残,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次夜谈。
晚上张依玲和萧洁跟陈姨睡一个屋,冯伯和三土跟我们挤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精神过度兴奋,我迟迟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关于末日堡垒的幻想,直到凌晨一点多,才进入梦乡。
但我刚睡着没几分钟,便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肩膀,一开始,我以为是天亮了三毛喊我起床,可勉强睁开双眼,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只模模糊糊感到一个人影俯身看着我,而这个人影身材娇小,绝对不是三毛!
我几乎被吓得灵魂出窍,本能地张开嘴要大喊,却不料这黑影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
“嘘……”黑影轻声吐气,我渐渐平静下来,等我的视线慢慢适应,我看到Maggie Q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