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挠着下巴上乱糟糟的胡须,心道我难道有这么可怕吗?扭头看了三毛一眼,这才恍然大悟,我们现在个个头发胡子长成一团,看着和野人没什么区别,而这三人干干净净的,肯定是躲在有吃有穿甚至可能还有电的地方,直到现在才出来,看到我们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害怕才怪呢。
我正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的时候,饭点到了,冯伯和陈姨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跟着小凯西。三人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三个生人很是奇怪,冯伯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冯伯点点头,也不开口问,只是自顾自地开始在铸铁炉子里生起火来,陈姨则走向小仓库,去准备今天要吃的食物。
小凯西却是满怀好奇,似乎是很久没看见过干净的人,反而有些亲近,站在一边老是探头探脑地观察他们,杨宇凡朝她一招手,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杨宇凡身边,抓住他的大腿绕了一圈,躲在了他身后,不时又探出半个脑袋看三个陌生人一眼,就像是在跟他们玩捉迷藏。
冯伯往炉膛里塞了一团旧报纸,在纸团上面又堆了一些细小的树枝,最上面架上几块拳头大小的木柴,这木柴上面还泛着铮光的烤漆,那是我们前几天肢解的一架“斯坦威”钢琴。冯伯用一个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火,凑到炉子底下引燃了报纸,起先只是一丁点小火苗,紧接着冒出一股浓烟,不一会儿,大柴也烧着了,冯伯把风门关小,让柴火在炉膛里缓慢燃烧,他在上面架上一口Le Creuset铸铁锅,往里面倒上半锅水,开始煮起来。
微微的火焰让昏暗的室内有了一些暖色调,虽然室温并没有升高多少,但有了火,人心里感觉温暖了许多,三个陌生来客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特别是那个中年男子,一会儿看看炉子,看看冯伯,一会儿又瞅瞅小凯西,小凯西正好从杨宇凡身后探出半个头,刚对上中年男子的视线就倏地缩回去,然后慢慢地又从另一边伸出头来,见他还在看她,便做了个鬼脸,咯咯笑了。
“你们……”男子终于开口,但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嗓子黏住了,声音嘶哑尖细,像是有一把匕首在他喉咙里搅动,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不是坏人?”
我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边的小凯西突然又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爷爷,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好人!”
小凯西不像我们,虽然她身上也脏,但陈姨每天都给她洗脸梳头,努力地在这乱世中给她保存一点仅有的爱怜,此刻她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可爱的让人心都融化了。这一下,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连那两个“土拨鼠”都抬起头,眼光温柔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我见状趁机问道。
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看我,眼神里还是充满警惕,但他又看了看冯伯和凯西,最终下定决心站起来,只见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个名片夹,用双手拇指推出一张烫金名片,微微一躬身,双手递到我眼前,我有些愕然地接过名片后,他又转向三毛,接着满屋子发了一圈名片。
“吕永……三土?这什么字啊?”三毛端详着名片一边嘀咕道。
我拿起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省博物馆首席研究员:吕永垚。
“谣!这个字读谣!鄙人名叫吕永垚。”中年男子站得笔直,一边微微鞠躬一边说。
“什么破名字,还是叫三土来得实在,就喊你三土了,跟我三毛刚好一顺!”三毛晃着脑袋说。
“三土”闻言有些傻了,尴尬得只得讪讪地跟着笑两声。
我挥了挥手阻止三毛的调笑,问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三土收起笑容,回答道:“感染者危机爆发之后,我们一直待在单位,就是省博物馆……”
“那你们怎么这么……呃……白白胖胖?博物馆里应该藏的是古董,不是吃的吧?”三毛抢着问道。
“嗯……是这样的……”三土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支支吾吾地回答:“博物馆为了保护藏品,有整套的维持湿度和温度的设备,还有备用电源,而且今年刚搞了一个高科技馆,里面有一套完整的雨水和生活用水循环系统……呃,前几年,因为效益不好吧,馆里把半个地下室腾空,租给了隔壁的超市用来做仓库,加上博物馆为了防盗,门窗做的都结实,而且一般人到这个时候也想不起来逛博物馆,所以我们一直待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你是说,那地方到现在还有吃的,还有电?”三毛听到这不由得打断三土的话,有些急切地问道。
“还没有感染者!还有美女陪着!”猴子在一边补充道。
“老小子艳福不浅啊……”三毛色眯眯地看着两个“土拨鼠”摇头晃脑地说。
“现在没有了……”三土脸色一黯,沉声说道,“里面都是……都是那些活死人!”
三毛像是现在才想起来那些摩托骑士们,有些恍然地问:“对啊,那几个追你们的是什么人?”
三土摇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是今天早上来的,当时我正睡觉呢,模模糊糊听到大门被打开了,我们几个同事过去查看,他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开枪就打,……另外几个同事当场就被打死了,只有我和她……她们两个……”三土指指旁边的两个“土拨鼠”,继续说道,“我们躲进了地下仓库,这伙人进来以后,到处翻箱倒柜像是找什么东西,我们三个在仓库里躲了半天,听着这伙人搜遍了上面的展厅,眼看着就要往仓库下来了,然后小萧和小张……”三土又瞄了瞄旁边两位姑娘,又说道,“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打开了通往超市的通道,超市里聚集了一大群感染者,一下子冲进来,我们就趁乱偷偷跑出来了,可万万没想到今天外面下雪,大概是让他们看到了脚印……”
我们听完三土的话都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三土话语中那个有电有水,有吃有穿,还有暖气的博物馆生活充满向往和惋惜,跟我们现在的环境相比,那样的地方简直就是梦想中的天堂,而现在竟然被感染者占了,真是叫人伤心。
“那仓库里……有肉吗?”我听见一旁的三毛用力咽了口唾沫,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三土还在回味枪林弹雨呢,话题突然跳到仓库里的肉,脑子一下没拐过弯来,有点懵。
我挥挥手,示意三毛别扯远了,自己也定定神,继续问三土:“这伙人是找啥呢?”
一边猴子突然插了一句:“莫非是想搞点古董?等以后打退了感染者,天下太平了,好卖钱?”
三土闻言连连摇头,又痛心疾首地说:“肯定不是,那伙人虽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但一点都不爱惜古物,很多东西随手就丢,很多的南宋官窑、龙泉窑瓷器都被他们摔碎了!”
三土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最可惜的是双鸟××纹牙雕,那可是河姆渡时期的,五千多年了,就这么摔碎了!还有唐朝的××鸣岐古琴,也是摔得四分五裂,简直就是犯罪!就是对全人类的犯罪!……”
“行了行了!”我连忙止住三土的控诉,想了想又纳闷地问道,“既然他们是来找东西的,那为什么又要追你们呢?”
“咦?是啊?”三土也眼神茫然地嘟哝道,双手不停地摩挲抱在怀里的锦盒。
我们所有人都眼睛直溜溜地看向那个锦盒。
“对啊,为什么追我们,难道我们身上有什么他们要的东西?”三土兀自嘀咕着,好一会儿才发现气氛不对,抬头看看我们,又瞅瞅手里的锦盒,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眼睛瞪得滚圆,后背挺得笔直。
“我说,你这盒子里是什么啊?”猴子撇撇嘴指着锦盒问道。
三土眼神里顿时露出警惕的神情来,两只手把锦盒抱得更紧了。
这时那两只“土拨鼠”中一个年纪大点的突然转过身对着三土说:“啊呀吕叔,你就说了吧,他们这么多人,要是想抢,你也留不住!”
三土闻言愣了一愣,似乎觉得她说得没错,这才抬起头,又从背上解下画筒,跟锦盒放在一起,他指着两样东西沉重地说道:“这两样东西,可是我们的国宝啊,这个……”他指指画筒,“是《富×山居图》!”又指指锦盒,“这个——是镇妖塔下出土的阿修罗印!”
我心里大吃一惊,因为我父亲生前喜欢收藏古董,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古玩知识,知道这《富×山居图》可是名副其实的国宝中的国宝,是我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而三土口中的阿修罗印,我虽然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上次挖掘镇妖塔,可是考古界的一件大事,镇妖塔下挖出来的东西,当然是异常珍贵。
“嗨,带这玩意干吗?还不如带块肉呢!”三毛却对这些东西的价值毫无概念,大煞风景地乱喊。
“你知道什么!”三土差点跳起来,也粗着嗓子说道,“这可是国宝!是我们这个国家、民族的骄傲,是人类文明传承的印记,我们是有责任把它们好好地保存下去的!”
“好好好……”我连忙打圆场,一手拦住三毛,又对三土问,“这两样东西你怎么恰好会带在身上?”
这时还是那年纪稍长的姑娘,她似乎不再害怕了,抢着说道:“吕叔啊,自从疫情爆发以来,他就把这两样宝贝收起来放身边了,吃喝拉撒都带着,连睡觉也不离身……”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三土,他点点头沉声答道:“我总觉得不牢靠,虽然博物馆里安全,但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把这两样最有研究价值的东西放身边,如果乱起来,随时都能拿着就跑。”
“总要给子孙后代留下点什么……”三土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摩挲着锦盒喃喃自语。
“这么说,这伙人一定是想要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了?”我继续问。
三土呆了呆,机械地点点头说:“恐怕是……可是抢这两样干什么呢?市场价值上更高的可不止这两件呀。”
“我知道了!”三毛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喊道,“一定是冲《富×山居图》来的,有部电影里不是说这张图其实隐藏了一个大秘密,有可能是张藏宝图来着!”
我一下想起以前看的某部电影,嗓子眼一阵恶心,伸手用力敲了一下三毛的后脑勺说道:“你缺心眼啊,《富×山居图》是公开展览的,外面印刷品这么多,干吗非得要抢原件?”
“也许是里面有夹层,或者是用火烧能显出别的字来……”三毛揉着头不停地争辩,“你没看过《鹿鼎记》?二十四章经……对了还有《国家宝藏》《夺宝奇兵》,看过没?人家藏宝图还藏在独立宣言里面呢!”
三土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三毛,半晌才说:“这位……兄弟……我就是搞《富×山居图》研究的,研究了大半辈子,也没发现什么藏宝图……那是谣传……谣传……”
“那是你们太宝贝了!要找藏宝图,得用点儿狠劲,咱们今天先撕开看看,不行再用火烤!”三毛说着要上来抢画筒。
三土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把画筒一把搂在怀里,还背过身去,像是母鸡护雏一样,把画筒整个遮住。
“别捣乱!”我一把推开三毛,“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宝!”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三毛还在嘀嘀咕咕,“再说闲着也是闲着,现在留着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还不如给冯伯点火呢!”
直到我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三毛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我也不去理他,继续对三土说:“我也觉得不是冲《富×山居图》来的,大概是你说的这个什么阿修罗印有古怪!”我指指他手里的锦盒,继续说,“我不记得当时出土了什么阿修罗印呀”
三土闻言又是一愣,点点头说:“这个印倒是真得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我和三毛还有猴子、杨宇凡异口同声地问。
三土说:“阿修罗印是我们学界内给它暂时起的名字,其实这个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考古界一直争论不休,因为它的形状、纹饰根本不像是一个东方物件,而更像是古代欧洲的东西。”
三土这么一说,挑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说:“怎么个样子?你打开让我们看看吧?”
三土呆了呆,又看看我们几个,似乎觉得就算自己拒绝也没有用,便点点头,把锦盒搁到自己膝盖上,然后双手把盖子慢慢打开来。
我们几个人都凑过脑袋去看。这室内原本就没有灯光,光线昏暗,现在这么多人围着,更是看不真切,我只模模糊糊看到盒子中央的丝绸上,嵌了一方金黄色的小印,金印大概只有两厘米,上方雕刻了不知是龙还是蛇的动物。
这时冯伯刚好挪开炉子上的锅,往里面添了两块木材,火光突然窜出来,盒子里的小印被火光一照,发出一溜金光,我看清楚了,那金印上方,赫然盘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朝盒子里瞄了一眼,没错,金印上雕刻的,的确是衔尾蛇!
三土小心翼翼地把金印从锦盒里抠出来,放在右手中心,托到自己眼前,左手慢慢地拨动、旋转,金印被火光照得更亮,那一圈蛰伏的蛇身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它的内容……就是这颗印上的字……”三土把金印侧翻,让刻字的一面朝向我们,我看到上面刻了一些弯曲的线条和简单的几何图形,可以看得出是一种类似汉字的象形文字。
“不是汉字,也不是梵文,我们请教了很多古文字专家,大致上确认这是古希伯来文的一种,属于闪米特族中的一个分支所用的语言,这个分支也被犹太文明研究者认为是所罗门王的族群,这种语言是曾经的祭祀语言,现在早已失传……”
三土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曾经把印书发给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古希伯来语的权威专家看过,但是他们也翻译不出来,只是隐约能知道,大概是一句什么咒语。”
三土把金印托着,平平举了一圈,让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以后,又把它放回锦盒的凹槽里,重新盖上盖子。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闹了半天就是个破印,就算是金子做的,现在也不值钱啊,连一斤大米也换不来!”猴子直起身子有些不屑一顾地说。
“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发现!”三土这会来了劲了,他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像是在讲台上讲课的教授一样侃侃而谈,“要知道这镇妖塔的建造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国王下敕令在国家境内建造八万四千座金涂塔,而镇妖塔就是这些金涂塔中最重要的一座。”可这样的一位虔诚的信徒,为什么要在如此重要的一座宝塔内,供奉这样一件东西呢!
我心中一动,想到道长曾经跟我讲述过的关于索拉姆和所罗门王宝藏的故事,便开口问道:“这个……”我一下忘了三土名片上的名字,只得随三毛的叫法,“三土……老师,这个印上面盘着的那条蛇,有什么讲究?”
“那就是这颗金印的另一个古怪了……”三土对我的称呼也不以为意,咂了咂嘴说道,“这个衔尾蛇应该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话符号之一,世界上各种古文明中都出现过。”
“在古希腊文化中,衔尾蛇又叫乌洛波洛斯,这条蛇环绕着整个宇宙,隔开了无止境的混沌,维护着宇宙的秩序。当它吞掉自己的身体时,宇宙就消亡,然后它又吐出身体,宇宙便重新诞生,这个过程意味着无限循环、永恒和不朽。
“现在的一些量子物理学家,认为乌洛波洛斯吞噬宇宙又吐出宇宙的过程,暗喻着宇宙大爆炸原理,从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爆炸产生宇宙,然后收缩重新成为奇点,现代数学中,代表无限的符号∞,就是一个横放的数字8,就是从衔尾蛇的形象变化而来的。
“在东方神话或者是哲学系统中,衔尾蛇往往也意味着轮回往生,无限重复,印度神话中,蛇神舍沙环绕着龟神俱利摩,支撑起负责背负整个世界的八头大象,跟乌洛波洛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衔尾蛇最著名的应用,还是在炼金术。在炼金术中,衔尾蛇的符号是一种蕴含净化力量的魔咒,炼金术士认为衔尾蛇是一个戏剧性的标志,既能统合又能同化对立面;而经过这个自我统合同化的过程所得到的回馈,就是永生。因为衔尾蛇一方面在消灭自己,同时又在给予自己生机,它孕育着自己,从而使自己得到生命。
“无论是东方的炼丹士还是西方的炼金术士,无一例外都是以人类肌体的永生为最高目的,而衔尾蛇的基础寓意,就是代表着永生不死……”
“哼,永生不死?”三毛突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那不就是外面那些该死的感染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