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三毛把大门打开,我回头看了看,冯伯和陈阿姨两人已经在园子里侍弄他们的菜苗了,冯伯见我回头看他,扬起手朝我挥了挥,我把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大门缓缓地打开,阳光直射到我脸上,让我眼前有些发黑。
“走!”我旁边的老吕轻呼一声,推着独轮手推车当先走了出去,他背上的95式步枪枪口在太阳下面猛地闪了一下。
我摸了摸系在左腰部的砍刀,抓紧手里的撬棍,快步跟上。
“不用怕,这种地方不会有成群的感染者。”走了几分钟之后,我看着一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杨宇凡忍不住说道。
“你……你你……怎么知道?”杨宇凡前几天刚加入我们这个小团队,今天第一次出外勤,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林浩揶揄道,他手里提着一根约两米长的金属杆,一头用钢筋焊了一个圆弧形,就像是西游记里沙僧用的月牙铲。
“我我……我不是……不是没出来过嘛……”杨宇凡略显尴尬地说。他是一个游戏迷,危机爆发的时候,他正窝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玩一种单机游戏,直到一个月后,断电断水,他才感觉到不对劲,但那时他家外面已经全是感染者,出不去了。幸亏他爸是开小卖部的,他的家同时作为仓库,囤了很多的零食、饮料、方便面之类的食物,让他支撑了后面的两个月。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咸菜吗”,所以他对外面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林浩咧开嘴哈哈笑了几声。
我皱了皱眉头,紧赶几步远离他们。不是我讨厌他们,而是像他们这种愣头儿青注定活不了很长时间,我不想和他们交朋友,不想知道他们是干吗的,甚至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字,这样,在感染者咬到他们的时候,我才能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这个团队最开始有二十多个人,不断地有人死去又不断地有人加入,到今天只剩十二个人,而从最开始一直留到现在的,除了收留我们的冯伯和陈姨,就只有我、老吕和三毛了。
所以,我不想交朋友!
我们走到江边,我把身上挂着的几个4升装的矿泉水桶拿下来,然后跪在岸上,拿着水桶伸下水去灌满。在我们身边是那座被拦腰炸断的过江大桥,在桥面断裂的地方,那些钢筋面目狰狞地扭曲着,像是某种可怕的怪兽。
我必须非常小心那些潜藏在水底的感染者,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它们不需要氧气,不用呼吸,即使待在水底很长时间也不会死。它们会像鳄鱼一样潜伏在水里,等我们走到岸边取水或者清洗的时候,会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把我们拖入水底。
有人据此说感染者是有智慧的,说他们会像老虎、狮子一样,隐藏自己的身形,只等猎物接近自己的那一刻。可我觉得它们只是恰好被水流冲到那个特定的位置,因为没有声音、气味的刺激,使它们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而当人们把手伸进水里,拍打水面的时候,就像是按了在休眠状态电脑的键盘,瞬间把它们唤醒了。
我们把所有的水桶全灌满水,然后移到岸边一处向阳的地方,让阳光暴晒。紫外线会帮助我们初步消毒。这些江水,看起来清澈甘洌,但是水底却潜藏了不知道多少感染者,虽然直接喝这样的水并不会让你感染病毒,但是大多感染者身上的肉都已经腐烂,藏匿了太多致病细菌,我最初的两个伙伴就是喝了这里的生水,上吐下泻而死的,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把水烧开饮用,有时候只能冒险。
我们继续上路,小心翼翼地穿过江岸边的废墟,这里曾经爆发过阻拦感染者潮的大规模战争,成片的房屋被大炮轰塌,遍地是断壁残垣,但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力在感染者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像老吕说的:“武器?那是造出来对付人类自己用的,最大的作用不是作战,而是威慑,而感染者不是要打败你,不是要占领你,它们是要让你变得跟他们一样,任何威慑对它都没有用!”我觉得老吕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哲学家……虽然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个小偷。
“小心脚下,不要被爬行者咬了!”老吕转头对我们说。
爬行者是指那些腿脚受了伤,失去了行走能力的感染者,他们只会在地上爬行,虽然算不上有太大的威胁,但他们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像蛇一样悄悄靠近你的身边,给你的脚踝咬上一口,尤其是这种废墟地带,有些感染者会被倒掉的墙壁、横梁什么的压在下面,甚至只露出一个头颅,它们看起来灰头土脸,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完全死去,但当你一靠近,它们就会突然活过来,而你,只要被它们的牙齿轻轻地碰一下,哪怕只是擦破点皮,不久之后,你就跟它们一样了,没有人能救你!
我们小心地绕过废墟,后面的马路上,一辆坦克孤零零地停着,车身上锈迹斑斑,上面的机枪早已被人拆走,我看到坦克履带上长出了几丛野草,自然界对人类社会的反攻真是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得多。
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倚着履带坐在坦克的正前方,他的太阳穴上开了个大洞,脸上身上的肉已经腐烂掉光,露出黑灰色的骨头。我每次经过这里都会看看他,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时代,我觉得能这样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烂掉,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废墟后面是一个大型购物中心,但那里不是我们的目标。在危机爆发初期,有太多的人涌入这种购物中心、大型超市、粮油市场哄抢食物和水,结果就是给感染者送弹药,那里面现在的活死人成群结队,密度堪比国庆黄金周的西湖。
我们要搜寻的是没被破坏的小区。那里面当然也有感染者,但大多都被关在房间里,落了单的感染者对付起来相对容易得多,当然最好的就是某些小区保存完好的小卖部,很可能还存有大量的食物,更好的则是这些小卖部的临时仓库,这些地方不为大众所知,没有太大的风险,只要能找到一个,就会收获颇丰。比如杨宇凡家,我们就是通过一个小卖部的送货单找到地址的。
“祖宗保佑!”老吕嘴里念叨着,把一把齿形特别深的怪模怪样的钥匙轻轻插进防盗门锁孔,然后用一个螺丝刀的塑胶柄猛地敲了一下露在外面的钥匙尾部,接着他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小心又轻柔地慢慢把钥匙往外拔出一格,防盗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老吕擦了把汗,又极为轻柔地向右边转动了钥匙,两圈后,锁开了。
“准备好了吗?”老吕抽出钥匙,深呼吸了两下,转头看看我,我早已把撬棍高高扬起,朝他点了点头。
老吕慢慢地转动门把手,“1、2、3!”他猛地把门向里推开,林浩向前平伸着他的月牙铲,我举着锤子冲了进去。
没有感染者,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所有的房间,什么都没有!我们这才放松下来,仔细观察起这套房子。
这是一个以前所谓的高档小区,我们进入的这套房子,若是在以前,便是众人羡慕的豪宅。五个房间,两百多平方米。主人在危机爆发的时候大概早早地离开了这里,所以家里并不杂乱,各种家具也都还如正常生活时候一样,整齐利落,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度个假,随时要回来。
我看到老吕一声不吭地进了客用卫生间,心里暗骂一声,也马上抢先一步冲进主卧的卫生间。对于物质分配,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除了食物、水和燃料,其他的东西,谁先拿到的便归谁。
我先查看了马桶旁边的卫生纸盒,里面有大半卷卷筒纸,我欢呼一声把它拿下来放进背包,卫生纸可是好东西,不过现在可没人舍得用它擦屁股,主要用来处理伤口,当然现在的人吃的素淡,大便干燥,也用不着怎么擦拭。
我继续打开洗脸池下面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满满的都是化妆品,我稍微翻了一下,从里面捡出一瓶润肤乳,便“砰”的一声把抽屉关上了。在下面的几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管没开封的牙膏,几条干净毛巾,一包打开用过的夜用卫生巾,一瓶海飞丝洗发液,还有一版六节装的七号电池。这次收获还算让人满意,我把东西一一整理好,妥帖地放进我那个大号始祖鸟登山包里。
我又搜刮了一遍卧室里的走入式衣柜,昨天晚上的秋凉给我提了个醒,应该要准备过冬的衣服了。但这家原来的主人身材很小,虽然他衣柜里都是名牌货,一件阿玛尼的飞行员皮夹克让我十分心动,但是套上以后根本拉不上拉链,只能放弃。最终我在衣柜里只拿到了一打长筒丝袜和几条棉袜。
这时客厅突然传来几声钢琴声,我脸色大变,马上跑出去。
“停下!你干什么?不要命了?”老吕已经先我一步到了,正对站在钢琴前的杨宇凡喝骂,杨宇凡被老吕骂得满脸惊愕,傻傻地站在钢琴前面,一根手指还放在琴键上。
老吕也没理他,直接冲到客厅一边的落地窗旁往下看,看了一会儿以后又跑到入户门前,透过猫眼往外面张望。
“频率高或低的声音都会吸引感染者!”林浩走过去把杨宇凡拉过来,杨宇凡本来就被老吕吓得不轻,现在听到林浩这么说,脸都吓绿了,忙不迭地道歉。
感染者的视力很差,这是肯定的,它们仅仅会绕过一些很明显的障碍物,像一堵墙,一辆汽车什么的,对于目标没那么明确的东西,比如脚下的一道壕沟,它们便会视而不见。但它们的听觉非常灵敏,特别对于高频或低频的声音,即使离得很远它们也能听见,而且能分辨出声源的大概位置,有人说,它们就像海豚一样,能接收超声波和次声波。
我摇摇头不理他们,径自走进了厨房。厨房很大,大概有二十多平方米,一边是一整排乳白色带雪花点的人造石台面,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铮亮的拉丝银面板还在闪闪发光。
我拉开冰箱的门,黄褐色的污水伴着一阵恶臭猛地冲了出来,里面有一大块不知道是猪肉还是牛肉,上面爬满了蠕动的蛆虫。该死,总是忘记,不要开左边的冷冻室!我心里暗骂一声,赶紧把门关了,打开另一边的冷藏室,这里面好多了,臭味明显轻微得多。一些蔬菜已经腐烂的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一包切片土司,已经完全变成绿色,但几颗土豆却长出了几寸长的白色的芽,我把它拿出来用一块毛巾裹上,放到背包里,心想回去问问冯伯,这玩意能不能种。
在冰箱侧门上,我发现了一瓶千岛酱,一罐去核橄榄,一块巧克力,一袋真空装的切片火腿。我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把巧克力塞进了背包里面的夹层。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放到台面上。
“两个菜鸟,迟早被他们害死……”这时老吕嘟哝着走进来,我朝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有什么收获?”老吕问。
“这些是冰箱里的……”我朝那些拿出来的东西一摊手,又说,“柜子我还没看。”
老吕点点头,开始翻箱倒柜。一大桶只用了一点的花生油、一包黑木耳、一包香菇、大约半斤黄豆、一斤多粉丝、一小包桂圆、一包白糖、两瓶用过的生抽和老抽、大半瓶耗油、一瓶没开封的“老干妈”,还有大概四五斤长满了米虫的大米,这就是我们在这家搜出来的全部食品了。
干货当然没问题,坏掉的可能性很小,大米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也能吃,而这些酱料,因为含有大量的防腐剂,即使过了标示的保质期很长时间,也还是能吃的,而且酱料所含的热量非常可观,一百克千岛酱能提供的卡路里比同重量的一块猪肉还要高得多。我在被冯伯收留之前,曾经靠喝一瓶酱油过了一个礼拜。
“妈的!”老吕咒骂了一声,接着说,“难得有一家干净的,就这么点吃的,在我老家,哪家不存个百八十斤粮食的!”
“你就知足吧!”我把瓶瓶罐罐分配好放进各自的背包,心想现代人都是现吃现买,哪有家里存粮食的,有隔夜粮就不错了。
我们又上了一层,老吕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又拿出他那怪模怪样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开起门来。
关于老吕的这门“技术”,我们谁都没有正面问过他,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过去含糊其辞,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以前是个小偷。也可能是对自己过去的自卑心理,老吕有些阴鸷孤僻,喜欢独来独往。
但我们这个团队能存活到今天,全靠老吕这门“手艺”。现在能很容易就进入的地方几乎都被人搜刮了,只有防盗门紧闭的民居屋里还能有些剩余的物资,而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即使让我们随便砸,想要弄开一扇防盗门也还是很困难的,更别说现在感染者环伺的情况下,猛烈的砸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准备好了吗?”老吕一回头,站在大门正面的林浩马上把他的月牙铲平平地举起,我站在侧前方,也把手里的撬棍举到头部附近。
“1、2、3!”老吕猛地推开门。
我听到一阵像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的咆哮声,紧接着一个身影伴着一阵浓烈的腐尸味猛地扑出来,林浩连忙用他的月牙铲挡住,月牙铲前端的圆弧刚好嵌入到感染者的肩膀下面,感染者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张着大嘴号叫,却不能前进半步。
“快了结它!”林浩低吼。
我几步上前,用撬棍的尖端对着感染者的眼窝狠狠地来了一下,就像是拔掉了电动玩具的电源,感染者立刻安静下来,挥舞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下,林浩用力一推,感染者直直地向后倒下。
我们齐齐舒了口气,我回头看了看杨宇凡,只见他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倒下的感染者。
“别看了,都烂成这样了你还有兴趣?”我故意开玩笑地说,其实我知道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和感染者搏斗是什么感觉。
我把撬棍递到他手里,说:“接下来你来当突击手!”
这是我们对付感染者的战斗手段,林浩是“推挡手”,武器是月牙铲——我们叫它粪叉子,因为感染者视力差,而且几乎没有智力,只知道直线进攻,也不会把粪叉子推开,所以只要力气大,很容易就把它们挡住,而“突击手”们在这个时候就可以从侧面接近感染者,把它们的头颅砸开。
这套战法是道长发明的,据他自己说,他是参考了戚继光的鸳鸯阵总结出来的,他总是颇为得意地把这套阵法叫“小鸳鸯阵”,但我们总是管它叫“杀尸阵”。后来,道长在一次跟感染者的遭遇战中,手里的粪叉子突然折断,跟感染者来了个嘴碰嘴……
杨宇凡哆哆嗦嗦地不肯接撬棍,我硬把它塞到他手里,撬棍弯曲的前端还向下滴着褐色而黏稠的液体。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怕,过了第一次就好了,你不是爱打游戏吗?就当自己是DPS输出!”
“我……我能当奶妈吗?”杨宇凡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会加血吗?”林浩在一旁不屑地说。
“晦气,是个尸窝!”老吕不理我们,环顾四周咒骂了一句。
所谓的尸窝就是里面有感染者的房子。一般来说,这里面的感染者无论是受索拉姆病毒的传染直接发病,还是被感染者咬伤感染,基本上都在家经过了长期的困守,一般来说这样的房子里不大可能找到什么补给品。
不出所料,这户人家除了几只锅碗瓢盆以及遍地干掉的屎尿,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连木质家具、床单、衣服什么的都找不到,从厨房满地的灰烬来看,这些东西应该都被用来做燃料烧掉了。
我们继续打开了几家房门,但今天运气真的很差,不是尸窝便是已经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后者尤其让人沮丧。
唯一的收获是杨宇凡成了一个半合格的推挡手,这小子作为突击手完全不够格,第一次让他上的时候,他竟然手抖的把撬棍掉在了地上,幸亏老吕及时补位,不然林浩可能就要被咬了。之后林浩强行把粪叉子塞到他手里,没想到几次和感染者遭遇下来,他完成得都不错。也许是粪叉子长度比较长,不用那么直接近距离地面对恶心的感染者吧。
“这是最后一层了!”老吕指着楼道门上面说,那里钉了一块圆牌,上面写了“28”。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28楼,到达这栋公寓的顶楼了。
和别的楼层不一样的是,这层房子楼梯道的门被一条粗壮的链条锁缠得严严实实,门上还贴了一块牌子,写着:“私家楼层,请勿入内。”
“看来这家把顶楼整层都买下来打通了。”我用力推了推门,铁链子哗哗响了一阵,我趴到门缝向里面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任何动静。
“没看到感染者,先撬开看看吧。”我直起身子说道。
老吕点点头,把位置让开。我把撬棍的一头插进铁链的空隙里抵住门板,然后两只手握住撬棍的头部,用力往后一扳,铁链发出嘣的一声,中间的一个环扣断开了。我拉住断口的一头,把铁链一圈一圈的从门把手上解下来。
等全部抽完,我把链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大约有五六斤重。我招手让杨宇凡过来,然后把链子放进他的背包,说:“比咱们院子里的铁链粗多了,拿回去换一条。”杨宇凡满路苦色,但也没敢说什么。
链条锁虽然被撬开了,但弹子锁却还在。老吕蹲下身子研究了一会儿,从他的包里拿出几把钥匙比了比,这些钥匙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齿痕都很深。老吕选中了其中一把,又小心翼翼地用他的独门手艺开起门来。
这楼道的门显然比入户防盗门好开很多,不到一分钟,门锁便咔嗒一声打开了。我们照样摆了杀尸阵冲进去。
“我去!”杨宇凡看到门里面的景象,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