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军士长所说,粮食确实很多,多的都超出了我们最乐观的预料。我们看着眼前这堆足足有七八百斤的粮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着,都把之前商量好的责难的话吞进了肚子。
我们一到鬼市,他们便把我们、老任家还有旗杆男分开了,这是有关部门处理群体性事件惯用的方法,先分化,再各个攻破,让我们无法形成统一阵线,用利益引诱几个不坚定的,用武力威逼几个立场弱的,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
看起来我们应该算是用利益诱惑的那部分,我们在看到这堆粮食的时候,心里对鬼市的不满就立刻降低了大半。说实话,对我们来说,这趟只死了林浩一人,这个损失原本就在预计之内,而得到的粮食却远远超越心理预期,七八百斤的粮食足够我们过冬了,除了过程惊心动魄一点,结果却是大大超乎我们的想象。
“每人一百斤粮食,包括牺牲的兄弟,一共是七百斤,陈市长还说了,为了表示歉意,再额外给你们一百斤!你们可还满意?”一位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指着粮食堆说道。
“这个……”我们都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冯伯走过去打开一只袋子,里面是满满的大米,虽然有些泛黄,但在我们看来不亚于任何珍馐美馔,这又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
“那就这么定了!”斯文男一挥手说,“今天食堂特意给你们烧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听说有肉!晚上不安全,你们就不要走夜路,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我们不知不觉就给他套了进去,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
晚餐确实非常丰盛,而且真的有肉,每人一大片蒸咸肉,白米饭管够!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咸肉放到嘴里的时候,差点没落下泪来,这是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肉,这种之前我连碰都不会碰的大肥肉,此刻竟然像是有了塞壬般的魔力,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它。
我试着轻轻咬下一口,那浓郁的香味立刻充满了我的整个口腔和鼻腔,丰腴的油脂流淌进我的嘴里,味蕾像是被引爆的炸药,争先恐后地吮吸每一粒气味分子,伴随着我的咀嚼,肉片破碎成细小的肉泥,香味像浪潮一般疯狂地在嘴里扩散……随着我的吞咽,肉汁滑入喉咙深处,我甚至体验到了一种如宗教般的虔诚。
这一顿,我就着这片咸肉足足吃了四大碗白米饭,直到李医生过来劝我们,再吃要出人命的,我们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吃完饭,我们看天色尚早,便商量着是不是提早上路,赶在天黑前回家。尤其是冯伯,一直在念叨,怕老伴和凯西担心,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我们来的时候推了三部独轮车,可以带走大约四百斤粮食,剩下的四百斤,鬼市的人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可以随时来拿,一定不会私吞了我们的,于是我们便收拾好东西上路。
我们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刘国钧带着老任家那一男一女走过来。
“这次你们还是很幸运的!”刘国钧仍是腆着他那并不存在的肚腩,用一种让人极度讨厌的官腔边走边说,“你们想,要不是张队长,不顾个人安危一定要回来救你们,要不是刚好有一台还能动的推土机,你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老任家二人似乎已经被刘国钧说服了,女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还在不停地抽泣,男的低着头,满面愁容,跟在刘国钧身边亦步亦趋。
“所以啊……”刘国钧继续说,“你们要感谢张队长,更要感谢陈市长,即使没有这次行动,你们的粮食够过冬吗?不可能是不是?与其一家人都饿死,不如你们俩还能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刘主任……”那男的突然开口说,“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
“你说,尽管说!我就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嘛!”刘国钧站住脚步,语气夸张地说道。
“是这样……我们一家子,现在只剩下我们两夫妻加上我妈,我妈快六十了,凭我们三个人,肯定活不下去,您看能不能让我们到鬼市来?”
“呃……你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刘国钧问。
“我以前是做销售的,我老婆是会计,我妈就是家庭主妇……”那男的见刘国钧皱眉头,马上抢着又说,“我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我老婆我妈也是,缝缝补补,打扫卫生都可以……求您了刘主任,请给条活路吧!”
“这个……我也做不了主啊,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向上面申请一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们说话,你们也确实不容易,这个我知道!”
“那多谢刘主任了,您可千万放在心上!”那男人千恩万谢,跟着刘国钧进了食堂。
刘国钧跟我们擦肩而过,眼角都不瞟我们一下,似乎当我们是空气一样。
“哼!什么东西!”三毛撇着嘴嘟哝了一句。我一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虽然四百斤的粮食让我们有点吃力,但刚刚的死里逃生又满载而归,更让我们有些轻微的兴奋感。只有杨宇凡还沉浸在悲伤中,对他来说,死去的林浩是他在这个团队里唯一年龄相近,又能说得上话的伙伴。
我们在黄昏时分接近那条联系我们的驻地和鬼市的隧道。我们在隐蔽的隧道口停下来,确认四周没有人。对于这条隧道,我们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现在有几百斤粮食,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我们的驻地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正在我们想要掀开隧道口的掩盖物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都大惊失色,纷纷抽出武器戒备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那声音继续说着。我们循声望去,只见隧道旁边的配套建筑的脚手架上,一个人影灵活地攀缘而下,当他落到地上举着双手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此人竟是那个被困在旗杆上的男人!
我注意到旗杆男身材异常瘦小,身高不到一米六,但两条手臂却非常长,而且他走路的时候有点扛肩驼背,两条长臂拖在身体左右,一晃一晃的活像一只长臂猿。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旗杆男举起他的长手,我发现他的手掌也异常的大,手指修长,像是弹钢琴的。
“你有什么事?”我开口问道,毕竟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时刻,我也不好意思给他甩脸色。
“这个……我能入伙吗?”旗杆男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入伙?入什么伙?”我有些茫然地说。
“就是加入你们,你们知道的,我以前的同伴们早上都死绝了。”旗杆男眼神一黯说道。
“你们也清楚,在这个时代,单靠一个人,总是活不下去的。”旗杆男继续补充道。
“你的粮食呢?”三毛开口问道,“按鬼市的分配方法,你一个人应该分到上千斤粮食……”
“你以为他们对每个人都会像你们一样?”旗杆男嗤笑道,“他们给了我五十斤豆子,告诉我就这么多,爱要不要,我孤身一人,还能怎么着?胳膊又拧不过大腿,只好拿了走人了。”
“啊!那你不是连肉也没吃?”杨宇凡突然惊呼一声说道。
“什么?你们还有肉吃?”旗杆男夸张地大喊起来。
“嘘!你他妈轻点!”三毛沉声喝骂,旗杆男也顿时意识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开始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显然对于自己错过一块肉懊丧不已。
“那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呢?”我挥手让他安静下来。
“这还不简单,你们强呗,一起去的这么多支队伍,就你们没伤筋动骨地活下来了,这年头想要活下去,不得找条粗点的大腿抱着……”
“鬼市不是更强,以你的身手加入他们应该也不难吧?”三毛接着问。
“呵呵……”旗杆男淡笑一声说,“我可不敢,以那个陈市长的心机德行,我怕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朋友!”这时候一边的老吕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是挑子?”
旗杆男一听,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扫了老吕一番,接着脸上堆起笑来:
“你们这个队伍倒也奇怪,小偷和警察混一块了……朋友,您是哪门的啊?恕在下眼拙……”
“在下是‘荣’门人……”老吕答道。
“哦……原来是‘老荣’,失敬……失敬。”旗杆男拱手作揖。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挑子’的意思是溜门爬窗的……‘老荣’就是技术撬锁的……”还好三毛给我轻声解释。
二人说了一会儿,然后老吕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几人走到一边,老吕说:“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他以前跟过的几个大哥在圈子里有名有姓……就看你们能不能接受了。”
三毛转头看我,我耸了耸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心里暗忖团队里已经有一个贼了,多一个贼又何妨,更何况当贼的可比当官的有用多了。
“我也没意见……”三毛顿了顿又说,“但还要看看冯伯的意思,毕竟是他的地方。”我们都点头称是。
等我们说明情况之后,冯伯大手一挥说:“就这么点事,有什么好说的,快跟上,家里还有人等呢!”
于是皆大欢喜,旗杆男朝我们团团作揖,自我介绍道:“朋友们都叫我猴子,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一听这名字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还真是人如其名呢。
被这么一耽搁,我们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等我们走进去,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小凯西飞奔着出来,一头扎进冯伯怀里,我看到陈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眼里都是泪水,冯伯拥着凯西带着老伴走进屋里,借着已经升上天空的月光,我看到冯伯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头包着的东西递给陈姨,陈姨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头,露出了一块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