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乃神也;气定,则心定,心定则是圆。”
三千年前张真人骑牛化仙之时,便留下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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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天下间有几人可做到君子不争?
东离与金国,誓要争个天下正统,双方都想要将对方吞噬,好圆天地一统之梦。
江湖里天下前十的武夫,谁不想将位居身前的那人毙于手下?正因如此无极宗每日都会迎来无数的挑战,而白衣乔万里则立于元心广场之上,威慑江湖三十年,至今仍无敌手。
朝堂之上又有何人不争?新旧臣子们勾心斗角,甚至自成几派,若对方阵容里的人要办成何事,必会被己方百般阻挠,对朝廷政事影响不可谓不大。
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佛尚有无数炷香等他去享用,而为人一世,这口气却不得不去争啊。
完颜洪年不过二十,便已是假合风境之修士,这等修行天赋不说世间一等,也是世所罕见的。
何况他在数理、乐理、文章、射御之上,也都是天赋卓绝,可谓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在他身上被赋予了完颜氏的希望,甚至日后那皇位,他也未尝没有机会去试一试。
此番东行离京,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他师父腿脚不便,离别之日便在城头望着他,一直等他在黄沙尽头化为黑影了,这才由人搀扶着回去。在这期间他一下都不敢回头,他怕他一心软,便难再往前迈。
万里行程,他看遍了东离的风雨,心里觉得这号称中原正统的王朝,在那山野田间仍旧充满抱怨,充满贫苦。他金国如今蒸蒸日上,为何不可取而代之呢?
可惜,今日他的心境被破了。
孔见纨绔之名举世皆知,金国也不例外。传闻此人八岁之时便在青楼混迹了,平日最喜挥霍家中钱财,对那吟诗文士,又或是江湖剑客,指不定就是十金百金的赏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就是这么一个差点死在青楼之人,竟然如此轻松就超过了自己。
这对完颜洪来说完全不可接受,可他就是追不上孔见,二者之间距离越来越大。
他奋力催动了体内最后一缕真气,速度再次攀升。
在他模糊的眼中,终于看到了身前人影,迈过去,就超过他了。
“公子,你脸色极差,不可再做意气之争了。”
却是个女子,悠扬婉转的劝声。
待得完颜洪抬头仔细一看,身边的人却是阮秋月,那世子早已站于台阶尽头,回身俯瞰着众人,撇过完颜洪时眼底充满戏谑。
噗!
一口猩红鲜血如雾般喷出,完颜洪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天地渐渐黯淡无光,他眼底失去了神采,整个人如破布般跌落在地上,就要往台阶下滚去。
完颜洪已爬到三百层台阶处,若是此番摔下去,任凭他乃是假合风境修士,也要跌成一摊肉泥。好在此时异变突生,一道灰色身影一闪而过,再出现时已是完颜洪的身旁。待孔见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身着宽敞道袍的出家人,观其面容还十分年轻,手中拿着一柄雪白拂尘。
这道士一手驾着高大的完颜洪,使得其不再跌落在地,双脚往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一跃而起,瞬间便来到世子身旁。
东离是尊道的,前任皇帝将道教列为本国国教,特设国师一职赐予当今天下道门之首。
便是上清宗当代天师张守仁。
张天师被赐予一袭紫衣,以国师之职授天下法,为东离最为清贵之人。
朝廷非但赐予上清宗天师国师之位,还在离京城西设有天下最大的道观,白云观。
观中虽无天师驻步,但也是道门祖庭上清宗的分支,可是有众多参透道法的大能前来观中,只求与同道中人互相切磋道法。故白云观中三天两日便有辩法讲坛,尤其是道门年轻一辈,往往喜欢在这辩法之中广出风头。
那探海剑庐主人,也就是当代剑仙云天君,说起来也算是半个道士,年轻时在一不知名道观里长大,后机缘之下行走江湖,习得一身卓绝剑术。再后来不断挑战,不断成长,最终得以于剑道之上夺得头筹。
平津王世子李巡,自幼天资聪颖,十岁便被当今圣上赐予“李氏潜龙”称号。
他的师父便是云天君,因此他也算是道门中人。
在其十岁之时应他师父安排,曾在白云观修习道教典籍,那时候他就创下了连胜辩法二十二场的记录,教一众平日趾高气昂的年轻道人纷纷低头。
后来还是惊动了白云观汝字辈大能,方才辩过年仅十岁的李巡。
“敢问道友师出何门?可是白云观中神仙?”
世子此番话的意思很明白,在我离京城里也就唯有白云观道士可在我面前行如此事。
毕竟金国与东离是世仇,原本若是金国麒麟子自己折在这里也算一件妙事。
“世子,贫道上清宗玄卿,前些年因道法愚钝,便向天师询问解法,得天师旨意来国子监进修,至今已逾二年矣。”
“原来是上清宗玄卿道长,鄙人这厢有礼了。”
孔见特双手插于略有宽松的长袖之中,俯身认真做了个揖。
这是孔宣教他的,见上清宗道士须秉持晚辈之礼。
“世子客气了,贫道尚有他事,便先行告退了。”
这道士倒也是眉目和善,全然没有年轻人的棱角,反像是个修道数十载的老神仙。他将昏迷过去的完颜洪摆放在一块巨石之下,恰好支起身子,而后自怀中掏出几颗黝黑丹药,便一股脑塞入其嘴中。做完这些这道士起身向孔见做了个揖,便飘然离去了。
韭菜王府上下皆信道,甚至孔宣在府中还修了一座道观,用以祭奠张真人等道家神仙,众雕像皆涂以金粉,衣裳法器皆是栩栩如生,耗费不可谓不大。
只可惜观里没有一个道士,毕竟孔宣乃是尊道之人,又怎会于别处拉来道士专为自家持观呢?
待得这道士走了半刻钟,阮秋月才走到顶端。
观其青色长裙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又因其身材过于妙曼,如此一来竟有线条流露,便是以世子久经花丛的眼界也有些口舌发燥。
“咳咳。”
世子望着仍在不住喘息的阮秋月,颇有风度的解下他身上的紫色披风,指了指她那妙曼的身躯,而后特意转过头去,单手将披风递给她。
“偌,拿着吧,不然待那些浪荡士子上来了指不定眼睛都要掉出来。”
阮秋月低头看了两眼自己的状况,当即脸颊绯红,得亏面纱掩盖无人看出。
也好在如今这顶处唯有他二人,昏迷的完颜洪自然不算。
“谢过殿下了。”
她一开口便如百灵鸟般空灵,稍稍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收下了长袍,小心的将其裹在自己身上。
起初她并不待见孔见,认为他本心顽劣,思想也如小人般龌龊,尤其是他差点死在青楼的传闻,每每想起都让她感到不适。但方才他的一番举动倒是改变了她不少偏见,再回想起他那不凡的箫声,以及神乎其神的箭法。
她心想这韭菜王世子倒也不差,算得一个翩翩君子,原先自己的看法倒有些偏驳了。
连阮秋月自己也不曾知晓,眼前人在她心里已悄悄种下了一颗种子。
也许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发芽,甚至长成一颗大树,又或许会因缺水而旱死在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