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的动作自然引起其它村民的注意,大家一致看向村口,看见了那个陌生男人,一双眼睛显得美丽而妖异的男人。
原来热烈的气氛变得安静,安静凝结成冷静,冷静下沉为寂静,寂静升华至诡异。
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中,陌生男人迈着轻松平静的步子向村民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斑白的头发,深刻的皱纹,脸上除了带着一丝愁苦,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说明生活的艰辛已经在其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不错,闻到了酒的香味,嗯,还有鸡汤,嗯,卤肉……”
无视89双眼睛里的复杂目光,陌生男人走到长桌前自顾自坐下,所有村民迅速站了起来,静静地站在桌边。
“嗯,酒不错,地道的手法。现在城里都已经没酒喝了。”
男人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有些欣喜。
“这猪肉做得真香啊!老子已经快忘记猪肉的味儿啦。”
男人感慨一句。
这个令村民畏惧的男人似乎生活得比村民还要狼狈,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既然这里很好,那大人您就不要回去了?”
老罗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男人没想到有人搭话,愣了一下,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会。
“不行啊,不回去的话,下次回去的就是老子的人头。”
“你们也坐下吃,有什么事吃饱喝足了再说。今天毕竟是过年!”
男人看着站立的众人,似乎他才是邀请客人的主人。
村民一时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听男子的话。
老罗率先坐了下来,给男子满上一杯酒。
村民见老罗坐下,也跟着做了下来,只是谁也不说话,不动作。
“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老罗胆气略微足一点。
男人没有回答,默默地吃着食物,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紧锁的眉头说明其内心并不平静。
有戏,看来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老罗心里有底。
“大人,鸡熟了,我给您盛碗汤。”
男人点了点头。
……
小孩琢磨着烤鸡应该熟了。
在没有找到松鼠窝之后,小孩跳下树,在雪地里翻了一个跟头,一蹦一跳地向村子跑了回去。
快到村子口,小孩发现一丝不对,村子外应该就能听到众人的嘈杂声,尤其是自家老爹那吹牛的大嗓门。
而现在安静有些诡异。
于是小孩看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那个陌生男人。
叔叔婶婶们安安静静坐着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
小孩想起老罗平时的教诲:“如果村里再有陌生人,就先躲着不要出来。”
小孩后退两步,扑到在雪里,挪到一丛光秃秃的灌木后面,抬起头看到了正在盛汤的老爹。
……
“大人,能不能说下外边的情况?”
老罗恭敬地把汤放在桌上,提出自己的疑问。
“看得出你是个有见识的人。”
男人喝了一口汤暖暖在雪山里冻得有点僵的身体,滚烫的鸡汤从口腔流入胃里,一路散发的热量重新激活了已经快要休眠的细胞,化作能量滋养着身体。
男人重重吐了一口气,似乎总算恢复了活力。
“新城主很厉害,砍掉了上任城主的脑袋,现在还挂在议政厅的楼顶上。”
“城里现在啥都没有,城主需要大量人手,重新组织生产,城外现在已经是大片耕地,但是人手不足。”
“逃跑的人很多,城主派出了很多追捕者,抓回去的人会被打上烙印,带上脚铐。”
说到这里,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大人不要回去了,您看我们这里已经走上正轨,比城里好多了。”
“不回去不行啊!老子老婆孩子还在城里,追捕者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老婆孩子被城主控制,如果不回去……”
男人一口喝干黄酒,想到城主的狠辣,想到那颗在市政厅大楼上的风干人头。
“老子也有任务,不然谁也不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走进这深山老林。不完成任务,老婆孩子就得挨饿。”
“所以,各位,今天算老子对不住各位了!”
男人一口一个老子,言语很粗鄙,但是话语中却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客气,仿佛两种冲突的气质还没有得到完全的融合。
男人突然撇了一眼身后,站起身来,臀部肌肉带动大腿肌肉群开始收缩,小腿紧绷,一发力,整个人就像踏在了一条紧缩的巨大弹簧上,被duang的一声冲天而起,跳到那丛灌木前,伸手拎出了小孩。
“哈哈,抓到你了,小兔崽子。”
……
小孩趴在灌木丛后看着下方诡异的村子,思索着该怎么办。
老爹似乎在和那个陌生男人说话,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自己该不该出去呢?
在地上趴久了有点凉,小孩捂住口鼻打了一个喷嚏,尽可能地小声,近二十米远的距离还不足以让声音传过去。
紧接着,在小孩惊讶的眼神中,那个陌生男人仿佛从天而降的人形标杆,直直地插在自己面前,然后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脖子。
老爹当年吹的牛都实现了!真有人一跨十几米。
“哈哈,抓到你了,小兔崽子。”
小孩看着对方一蓝一绿的妖异双眼有些诧异。
“叔叔,您认识我?”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孩,我怎么可能认识你?莫不是一个傻子吧?
男人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对对方的那一声叔叔升起了一些好感,何况这是一个干净俊秀的小孩。
所以男人摇了摇头。
“那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男人不记得自己有叫过对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兔崽子。”
男人心想这小孩果然是一个傻子!
……
“大人,不好意思,这是犬子,在附近玩耍。”
老罗赶紧赶了上来。
男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老罗,这是怎么做爹的啊?遂把小孩放在地上。
“叔叔,您能一拳把墙打穿吗?”
男人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孩,想到自家那个小子,和对方一般大,也是这样活泼。
“能。”
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从雪地捡起一块石头,在小孩惊讶的目光中表演了一招空手捏碎石。
男人看着小孩那副蠢蠢的表情,有些骄傲地倒掉手心里的碎末。
“叔叔,您是不是刀枪不入?”
小孩想到老爹吹的那些牛。
“是。”
老罗看着对方马戏团一样的表演,心想着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叔叔,您好厉害。”
小孩由衷赞叹。
“呵呵。”
男人很得意,有一种逗自家小子的得意。
“叔叔,您能教我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看着小孩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最好不会。”
男人的回答答非所问,不是不教,而是希望不会,不仅仅是对方不会,最好是自己也不会。
在男人看来,这些让普通人羡慕的本领可能是另外一种负担。
……
“来,大家继续吃,先把这个年过好。”
男人挥了挥,又开始吃喝起来。
“对咧,大人既然发话,大家就先吃,无论如何,年是要过的。”
老王头经过最初的惊愕、恐惧、无助之后,这会儿倒是想开了,既然村子已经被发现了,自己等人就算再不甘又如何?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
村民似乎也有些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没错,不管明天怎么样,今年的年必须要过完。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89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滋味并不好受。
“叔叔,那您会飞吗?”
小孩对陌生人的好奇心不减当年。
“不能。”
“那叔叔您还会什么?”
男人想了一下,“我会写小说,我想当个作家。”
男人不是作家,而是想当一个作家。
“好厉害。”
小孩显然知道作家是什么。
“可惜,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看书了。”
男人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那他们干嘛?”
“……生存。”
这是一个奇怪的回答。
任何时代,人人都在生存,除非当生存变成一件极为艰难与奢侈的事情,才会慎之又慎地成为生命对世界的一个选择。
小孩不懂。
“好了,我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
男人没有再自称老子,很明显之前都是一种伪装,在弱肉强食世界中比较粗糙的一种隐藏内心的方式,就像那个把自己弄成一个气球一样的河豚,变大数倍的身体总能成功吓跑一些对手。
老罗带着男人离开了。
小孩踢了一脚雪,扑灭火堆,从地里抛出那个土疙瘩,敲开后,浓郁的鸡肉香味重新唤醒有些发呆的村民。
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