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总是美好的。
随着新生命的降生,笼罩在村子里的阴霾也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而渐渐消失。
在村民看来,生命代表着希望,有希望,生活才有奔头。
转眼日子在无波无澜中又到了年底。
小孩的巡游范围又扩大了一点,下崖又采了一次蜂蜜,又多掏了八个松鼠窝,又多学了几篇文章,又多挨了几次打。
一一已经7个月大了,能听懂名字。
小孩发现每次一叫一一,她就像一只小乌龟一样把头从襁褓里探出来。
“笑一个。”
小孩继续逗弄村里的第二个孩子。
一一努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示意这是笑的表情。
“哎,你这么傻我以后怎么带你玩啊!”
小孩有些遗憾,为对方是个妹妹而遗憾,要是个弟弟就可以一起掏松鼠窝了。
听爹说,女孩子总是有些矫情的,需要哄,很麻烦。
老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小孩知道老罗想小兔了。
小兔自然是小兔崽子的妈。
……
一年的时间,没有等到传说中的追捕者,等来了难得一见的一场雪。
大家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
“2002 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老罗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登上木梯把金丝茅草屋顶上的雪扫落下来,不然会被压垮。
“老罗,今年气候不错咧,虽然冷点,但是有雪了,也算是有些水了。”
老王头心情也不错,看着自己儿子登上梯子扫雪。
“老罗,你这唱得什么歌啊?挺上头的,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王叔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唱歌,可惜小山村里很多东西已经失传了。
“不知道什么歌,看歌词挺应景的。应该是前文明时代留下的,自家老爹喜欢哼哼,我也是听会的。”
现在人喜欢把没有混乱之前的时代叫做前文明时代,那是一段人类辉煌了3000年的历史。
老罗扫下雪,看着自家小子背着双手,吊儿郎当地不知道从哪里回来。
小孩推开柴门,那熟悉的“嘎吱”声尖锐而刺耳。
小孩看见老罗下了木梯,把身后的手举了起来,一条蛇猝不及防被甩到老罗眼前,吓得老罗一大跳。
“嗯,菜花蛇啊!你哪里刨出来的?”
冬天能抓到蛇,自然是把它从土里刨出来。
“田垄上,那个洞我夏天就看见了。冬天熬汤才好喝。”
老罗早已经被这个小兔崽子强大的捕食能力所折服了,自己到时候就算不在了,这小子应该也能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吧!
10岁的小孩已经能用刀了,这次不再是骨刀,而是真正的一把尖刀。
小孩一刀斩去蛇头,迅速把蛇血控到杯子里,等蛇血控净后将杯子递给自己老爹。
小孩撕开蛇颈的皮,用力一剥,一条肉蛇完整出现在案板上。
手法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看得老罗眼角一抽,“残忍。”
小孩刀尖继续一挑,剖开蛇腹,一枚完好的蛇胆挑了出来,小心拎起放在盘子里。
小孩剁去蛇尾,和蛇头一起扔掉,把剩下的蛇肉剁成一截一截,每截一般长短,精确到好像用尺量过一样。
这时候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小孩把蛇肉扔进锅里,下入姜片,开始慢煨。
小孩用雪水洗干净手。
老罗想着这一年,大山中到底有多少条蛇被小兔崽子祸害了,心里忍不住一叹。
“蛇血给你王爷爷拿过去。”
老罗边说着边自己一口吞下了蛇胆。
“残忍。”
小孩子给自家老爹下了一个中肯的评语。
……
瑞雪兆丰年。
随着气候的变化,山里的虫子越来越多。
气候变冷,变干燥,没有了足够的降水,已经不适合大多数生命的生存,而平时微不足道的虫子,却以难以想象的生命力生存了下来,而且因为失去了一些天敌,族群变得越来越庞大。
这里面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那一只只黝黑发亮的蟑螂,据说熬过了数十次世界级灾难,已经存续繁衍了几亿年。
“这一次下雪应该能够冻死一批虫子吧。”
老王头在蛇血里添加了一些自酿的黄酒,慢慢地喝着。
“嗯,地里的虫卵应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老罗从矮墙上探出头,开始用木耙子把院子里的雪推到墙角下,充分诠释了“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真意。
“明年再丰收一次,又可以酿些酒,这日子就舒坦了。”
“嗯。猪也多了两头了。”
“下雪封了山,那些人应该也找不到这来了。”
随着时间过去了一年,村子还没有被所谓的追捕者找到,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那股担惊受怕的阴霾已经消弭一空。
人都是健忘的动物,无论之前被欺凌得多惨,只要能够生存下来,能够记得的就只有曾经的美好。
据说前文明时代,面对北方牧民的不断扰边掠夺,人们能做的,不过是重新收拾好,继续生产,等待对方的下一次掠夺。
如果对方没来,人们就会感谢祈祷这一年的平安。
“明天年三十,把两头肥猪宰了,大家好好过一个肥年。”
老王头作为总指挥,发了话。
蛇羹已经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蛇肉的香味和一般肉食不同,有一股特别的清甜,还伴有一些土腥味。
小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回来,正好赶上蛇羹即将炖好,准时准点就像挂了一个闹钟在身上。
小孩揭开陶锅盖子,香味更加浓郁了,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晒干的紫苏,一把扔进锅里,继续盖上。
“李姨家拿的,在那座山头发现了新鲜的,我就把整颗拔了回来,李姨就种上了。”
小孩看见老罗有些惊讶的表情,解释道。
老罗摇摇头,这小兔崽子是真会吃啊!还知道用紫苏去味。
身为村里的大厨,小孩应该是遗传到不少老罗的烹饪基因。
一把紫苏恰达好处地掩盖了那股土腥味,老罗拿出几个碗,开始把羹汤盛了出来。
“王爷爷、李婶、张婶……送去。”
老罗留下两碗,其余的示意小孩给邻居们送去。
小孩也不急,一口抽干自己碗里的,咂摸了一下嘴,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
“怎么呢?”老罗问道。
“老鼠少了,有些瘦啊!”
“……快滚。”
老罗感觉这个小兔崽子有向野人进化的趋势,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些问题啊?
老罗琢磨着这个问题,一口抽干碗里的蛇羹,“还真有些瘦了。”
小孩端着一个木盘,把碗摆放好,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院子外走去。
……
一大早,老王头又像一个大将军一样吆喝起来。
村民脸上洋溢着的喜庆让整个村子,或者说让整片白雪皑皑的群山,有了一丝鲜活的灵动。
今年的长桌宴不仅有了全猪宴,还多了两只鸡。
那几只被小孩发现的野鸡,也开始显露出被驯化的征兆,开始心安理得地在新环境里安身立命,提供着鸡蛋和肉身。
一只清炖,一起烧烤,这是小孩的要求。
野鸡比较大,两只瓦罐才能装下一只,架在柴火上慢慢煨着,放进晒干的蘑菇,姜片,野生红枣,汤汁略带微黄,看着就暖暖的很有食欲。
柴火下方的地底下,则埋着另一只鸡,腌制入味,荷叶包裹,裹上黄泥。
等瓦罐中的鸡煨熟了,地下的鸡也就烤熟了。
长桌宴准时开启。
老王头端起桌上的一杯黄酒,这次不再是蜂蜜水。对于这个喜欢在欢乐时刻必须有酒庆祝的民族,蜂蜜水总是欠缺了一缕带来热烈气氛的火候。
“日子越来越好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众人众口一词。
小孩已经在未开席的时候就吃饱了,此刻已经不知都躲在哪里去了。
村民们照例开始一年的吹牛扯淡时刻,有了酒的加入,气氛变得愈发热烈。
村子上方弥漫的食物香味依旧吸引了一些冬眠的小生物。
一只松鼠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往空气中抽了抽鼻子,疑惑地看着村子的方向。
和去年一样,食物的香气不仅仅是吸引了小动物,还吸引到了人,一个谁也不希望看见的人,一个被老王头立下flag的人,一个男人。
来人最先被老罗看见。
一身深绿色的迷彩服,背上背着一个同样迷彩的背包,背包底下斜插着一把不长的军刀,脚上的一双军靴被白雪洗的黝黑锃亮。
来人静静地站在村口,用一只蓝色,一只绿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