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什么是‘与其让暧昧的世界以让人不能接受的方式赢,不如自己以绝对肯定的方式让它输’?”
小孩记性很好,这样一句拗口的话听上一遍就记住了。
“你听谁说的?”
老罗有些诧异地看着小孩。
“楚姨说的。”
“嗯,这是遥远的那一头的一种处世思想。”
老罗指了指西方,脚尖垫了垫,下巴微微一翘,示意那一头很远很远。
“每个人对它的理解都不同,要我说来,就是这个世界很不好,自己要和这个世界拼个你死我活,或者……你活我死。”
老罗的话很粗糙,没有人用这么粗糙的语言解释过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老罗可以。
粗糙并不代表没有意义,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且老罗明显在这句话里添加了自己的理解,相比于西方那一头对命运无可奈何地屈服,老罗更喜欢本土老祖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魄。
所以“绝对肯定的方式”不是自我毁灭,而是你死我活,或者你活我死。
“爹,那楚姨会赢吗?”
小孩从老罗的话里听出了人与这个世界战斗的本质。
“会,最后一定会赢。”
老罗避开了小孩的回答,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孩没有听出来,心里喜滋滋地琢磨着今天带楚姨去掏冬眠的松鼠窝。
……
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小孩带着楚姨在山上疯玩了三天。
村民们愁眉不展地讨论了三天,最后终于得出了留下来的结论。
初四一大早,女人从谷仓中醒来,仔细叠好被子,走出了房门。
门口挂着一个包裹,女人取了下来。
里面装着一条腊肉,还有十几张耐储存的米饼,是一份极具善意的告别礼。
没有村民来送别,女人知道村民们一定都在自家门后等待着自己的离开,也知道了村民们的选择。
女人认真包裹好这份善意,仔细挂在身上,不紧不慢地向村口走去。
“楚姨,楚姨。”
小孩那稚气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女人回头看着一路跑过来小孩,趿拉着鞋跑得磕磕绊绊,显然是起床后来不及穿好就跑出来了。
“楚……楚姨,这个……这个给你。”
小孩跑到女人身前,双手递一个玻璃瓶子,不知道保存了多少年。
“这是?”
瓶子磨损严重,原本透明的质地有了磨砂的效果。
“我采的蜂蜜,你路上吃。”
这个瓶子是小孩收藏的宝贝之一,实在是找不到能储存蜂蜜的容器了,村民用的器具都是自己烧制的陶器,没有密封效果,不适合旅途。
“嗯,谢谢你。……小兔……崽子。”
女人郑重地接过瓶子,郑重地道谢,却发现对方的奇葩名字……实在是很难郑重得起来。
这一罐香甜或许是自己以后路途上最珍贵的记忆。
“楚姨,你还会回来吗?”
小孩仰起头很认真地问道。
女人仔细想了想,“会。”
“只要我还活着。”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楚姨,加油,我爹说了,你一定会赢的。”
小孩想到那个与世界的战斗。
“……嗯,替我谢谢你爹。”
女人明白了小孩的意思,人生可不是一场战斗吗?
“小兔崽子,我走了。”
女人向着村子抱了抱拳,转身向山北走去,脚步越来越快,一个转弯消失在了石壁后面。
“楚姨,再见!”
小孩大喊一声。
“再见。”有楚姨的回应,也有山的回应。
……
楚怀男走后,村里再次恢复了宁静,这一份宁静中却又增添了一份担惊受怕。
女人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全村89个人的心头,小孩除外。
谁都不想村口的那个转角在某一天会出现一个蓝绿眼交杂的怪人。
就在这一份参杂着恐惧情感的宁静中,村里迎来了一个粉粉肉肉的小生命。
怀胎十月的张婶,不,张姨终于成功生下一个女婴。
自从女人走后,村里所有女人发现自己被小孩成功降了一级,张婶变成了张姨,李婶变成了李姨……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小孩发现自己越来越得宠了。
“要不把王爷爷叫成王叔试试?”小孩心里琢磨着。
随着“哇”的一声哭泣,村子里的阴霾也暂时一扫而空。
“老罗,你最有文化,给小家伙取个名字呗!”
老王头一张脸喜气洋洋,比自己生了孩子还高兴。
“对对对,老罗取个名字。”
做了爹的老李也跟着老王头说道。
“嗯,老李是逃难来的,嫂子也是,这是咱村里第一个由互不相识的逃难者自由结合诞下的小生命,以后村里还会有更多。”
“所以,小家伙就叫一一吧,正所谓一画开天,一生二,二生三。”
老罗也不矫情,仔细思考了一下,给出自己的想法。
“一一?李一一。好名字,好寓意。”
老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老王头憧憬着今后村子人丁兴旺的场面,也竖起了大拇指。
小孩听着自己老爹的大言不惭,嘴角一抽。
“难道第二个就叫二二?”小孩心里想到。
对于自家老爹取名字,小孩心里诽腹不已,尤其是从楚姨的表情中知道自己的名字似乎有很大问题之后。
“来来来,红蛋来了。”
村里的女人们拿来几颗染红的鸡蛋,据说象征着喜庆吉祥。
鸡是野鸡,不是老王头盼望的逃难者带来的小鸡仔。
是已经快10岁的小孩,在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游荡地盘时发现的物种。现在已经被村民们抓住并圈养起来。
老罗一度觉得,再让小兔崽子这样游荡下去,说不定山里的老虎狮子都能被找出来,虽然已经好几百年没见过那些大型食肉动物了。
上一次是蜂蜜,这一次是野鸡,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
“来,小兔崽子,吃颗蛋,快快长大。”
李姨塞了一颗蛋给小孩,对于吃食,小孩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小兔崽子,等一一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还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张姨很喜欢小孩,觉得这样多个儿子也不错。
小孩刚剥开鸡蛋,认真地看着张姨怀里的那个小肉球,红红的,皱皱巴巴,一张小嘴一张一合,无意识地吐着口水泡泡。
“不要。”
小孩拒绝都很果断。
“为什么?”
“太丑。”
“现在当然丑,等长开了,长大了就漂亮了。”
张姨循循善诱。
小孩看了看张姨,又看了看李叔,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
老罗嘿嘿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脚把小孩踹出了门,拎着脖颈回家了。
……
“王爷爷,我发现您越来越年轻了,以后我都要叫您王叔了。”
几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孩逮准一个机会,不失时机地讨好道。
老罗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小兔崽子一眼,心想是不是当年没有认真取名字的报应,现在这小王八蛋越来越小兔崽子了。
老王头还沉浸在村子人丁兴旺的憧憬里,自然还想多活五百年,所以听到小孩的话不禁老怀大慰。
“嗯,嗯,不错,小兔崽子有见地。”
老王头有些志得意满,好像真的年轻了好几十岁。
已经被称作王叔的老王头儿子撇了自家老爹一眼,叫您王叔,那不得叫我王哥啊?您老人家高兴了,这辈分得差到哪里去啊!
王叔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那个虚无缥缈的童音响起。
“王哥,您以后就是我哥了。咱两兄弟不分彼此。”
小孩脑袋瞬间被老罗和王叔一人赏了一个爆栗。
“没大没小。”
老罗对于小孩的臭嘴再次下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评语。
“呵呵。”
王叔没说话,这一声中的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小孩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