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村里最近逃来的一家也是5年前的事情,小孩并没有什么印象。
所以这个倒在村口的女人是小孩看到的第一个陌生人。
“爹。”
小孩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正在和一块嚼不动的蹄筋较劲的老罗。
“嗯?”
老罗拿起一块猪头肉往小孩嘴里塞,以为这个小兔崽子又馋了。
小孩很自觉地叼过猪头肉,三口两口吞下,挠挠头觉得自己老爹有点过分了。
“爹,有人!”
“屁话,到处都是人。”
正在和村民吹牛扯淡的老罗觉得自家小子是不是有点傻?
“不是,我是说村口有人。”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最近的几个人站起来看向村口,终于看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去几个男的,其他人先不要动。”
老罗冲着老李等人低喝了一句,率先慢慢靠了上去。
确定对方身形是个女人,衣衫褴褛,并且已经晕倒在地,老罗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老罗伸出手指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只是晕了过去,然后翻开对方紧闭的双眼,已经向上翻起的眼珠只能看见一大部分眼白,仅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瞳孔。
“是人类,晕过去了,来几个女人。”
老罗抱起对方,抱进村口最近的张婶家,轻轻地放在床上。
几个女人涌了进来照顾,男人们继续出去吃饭吹牛。
小孩被老罗拎着耳朵提了出去。
不过是个逃到此处的人,等她醒了,是走是留再做决定。
半小时后,张婶匆匆忙忙出来端走了一碗粥,一小碟咸菜。
“是饿晕了。”
张婶留下一句话又匆匆忙忙回到屋里。
“爹,我也去看看。”
小孩对陌生人总是好奇,这是通病,治不了。
“嗯,轻点不要吵到别人。”
“好嘞。”
得到老罗的允许,小孩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
陌生女人正在大口大口喝着粥,那张嘴根本没有腾出吃咸菜的时间。
女人脸上一片乌漆嘛黑,看不清眉眼,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已经结块凝痂,好在这个天气也不会有什么虱子了。
看着女人一碗粥已经见底,小孩把手里顺到的猪蹄扔进她碗里,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
女人看了看小孩,点点头没话说,拿起猪蹄啃了起来。
几分钟后,女人终于算是吃饱了,也缓过神来。
而张婶他们已经张罗了一大盆热水,让陌生女人好好洗洗,还准备了一套旧衣服。
“你先洗洗,这是我的旧衣服,你应该能穿。”
张婶对着女人说道,然后顺手拎着小孩的耳朵提了出去。
“张婶,您就不能轻点!疼疼疼。”
“女人洗澡你还赖着不走,想咋滴?”
小孩被重新扔回饭桌上,继续被迫听自家老爹无法无天地吹牛,说什么人可以一跳就跳上十几米高的树,一拳可以打穿一堵墙,刀枪不入……
老罗你怎么不说你一口气可以吹死一头牛?小孩心里想到。
半个小时后,陌生女人从屋里出来了。
“多谢救命之恩。”
女人倒是英姿飒爽,也不扭捏,冲着大家一抱拳,颇有一丝任侠之气。
“应该的,都是同胞。来来,你还没吃饱,继续吃点。今天过年嘞,喜庆。你也不用当心住处,村里还有的是地方住。”
老王头作为村代表热情招待陌生女人,话里还有那么一丝骄傲。
村里日子过得好了,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女人点点头,不矫情,径直坐在小孩旁边继续吃起来。
村民们看到女人如此不作态,也知道此人好相与,遂又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聊起来。
小孩偷偷打量身旁的陌生女人。
重新洗干净的女人看起来大概30多岁,一双眉毛英气十足,令人过目难忘。脸颊上的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不怒自威,感觉难以亲近。
然而头发乌黑,还滴着水珠,略带一点的自来卷破坏了这股难以亲近的感觉,显得有些楚楚动人和调皮起来。
不过最令小孩在意的是对方右脸脸颊上的那一个奇怪的烙印,像老爹教会自己的字母“S”。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发现小孩盯着自己,遂问道。
“小兔崽子!”
小孩回答得理直气壮。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爹说我妈的名字叫小兔,我是我妈生的崽子,自然就叫小兔崽子。”
小孩的回答颇有些一本正经,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女人仔细看着小孩的脸,点点了头,感慨了一句:“你爹还真是不靠谱了。”
小孩一脸深思的表情,点了点头:“是很不靠谱。”
坐在一旁的老罗脸有些红,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人多有些缺氧,思忖着是不是要赶紧给小兔崽子起个名字了。
“您是村长?”
女人没有再纠结小孩的名字问题,看着老王头问道。
“不是,我们村没有村长,都是一群逃难人,到了这里就落下了根。”老王头说道。
女人点点头,没有说话,斜盯着那盘猪头肉仿佛在思考什么。
小孩把那盘肉拿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了小孩一眼,心想这小兔崽子鬼心眼真多,不过真是一个不错的小暖男。
女人并没有吃那盘猪头肉,而是真的在思考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老人家,不知道有些话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反倒是老罗从对方的严肃里听出一丝独有的危险。
“那好,那我就说了。”
女人清了清嗓子,“我劝大家赶紧离开。”
老罗知道对方肯定知道外界的消息,“何出此言?”
女人拎起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这些年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资源越来越少,城主开始派出追捕者到处搜捕我们,下水道,地铁通道,郊区,范围越来越大,我们现在已经是奴隶,会被打上烙印,替他们工作。”
女人伸手指了指脸上的S型疤痕,疤痕新烫上去不久,粉粉嫩嫩的肉痂,看起来三分恶心,七分狰狞。
“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老罗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明白这些力量的拥有者会随着欲望的膨胀,践踏人间一切礼法。
如果一开始对方只是自诩为太阳,需要人们来供奉、来服侍的话,那么现在对方已经彻底堕落成了恶魔,需要人们的鲜血才能满足其日益膨胀的欲望。
“还可能更加严重。”女人肯定了老罗的问话。
“既然我能跑到这里,那些追捕者一样会找到这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皇朝那边怎么样?”
女人诧异地看了老罗一眼,没想到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还有人知道一些外界也很难知道的事情。
“据说已经解放了那片大湖以北的所有地方。楚地也是时间问题,但是愈到这个时候,愈发危险。”
大湖自然是楚地最著名的那个大湖,据说有八百里那么大。
老罗点点头,认可了对方的说法。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向西穿过这里,沿渝州边缘北上。”
“一路上也有可能碰到追捕者。”
老王头提出自己的看法。
女人沉默了一下,“我不会把命运交给等待。”
这是一个主见极强的女人,与其等待未知的命运,不如自己主动创造自己的命运。
老罗点了点头。
“那你先在这休息几天,等身体养好再走。”
女人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怀男。”
女人又扭头看向小孩,说道:“我爹想要我妈再生一个男孩,所以我叫怀男。”
就像是交易一样,小孩对自己名字作出了解释,对方也需要向小孩作出解释,很公平。
“嗯,我知道了。那我叫您楚姨。”
小孩一脸老成地说道。
“三天后我就走,到时候是走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女人很干脆果断,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开始吃东西。
小孩把那盘格外有嚼头的酸菜炒猪大肠端给新认识的楚姨。
年的欢快还在继续。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对于习惯乐观的人们,无论眼前面对多么巨大的困难,年总要先过好,生活总要继续。
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
女人从睡梦中醒来,她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寒冷、饥饿、恐惧、压迫,曾经无时无刻不围绕在身边,提醒着她,这是一个你永远逃不出去的黑暗世道。
女人望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谷仓,金灿灿的谷子坚硬而温暖,是冬日里最好的睡床。
空气中散发着谷物特有的香甜,在梦中也能清晰闻见。
“楚姨,楚姨,你醒了吗?”
小孩的声音在屋外传了过来,稚嫩可爱。
“……小兔崽子,进来吧!”
女人想到那张俊秀的小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了小孩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