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宠爱在一身的小孩总是快乐的,所以快乐的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正值12月份。
天气变得明显干冷起来。
一个月以来,村里弥漫着喜气的味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帮那饱满的稻谷脱壳,白白胖胖的米粒藏进缸里,人心才不会慌。
而且,年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再过一个月宰了那头肥猪,村民们就能真正过上一个不错的肥年。
张婶喝着新下的米熬成的粥,静静感觉胃里的营养缓缓滋润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惬意。
“张婶张婶。”
小孩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小兔崽子,怎么啦?”
张婶走出木屋,看着站在院子外土路上的小孩问道。
“张婶,这个给您。”
小孩灰头土脸,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张婶。
“这什么?”
张婶疑惑地接过,打开发现是一捧各种各样的坚果,对于村民来说,也算是难得的营养品。
“我在山顶发现了几个松鼠窝,从窝里掏出来的,可惜没掏到松鼠,不然小弟弟就有肉吃了。”
小孩一脸得意。
张婶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兔崽子,心想这小王八蛋嘴上虽臭,但却和他老爹一样,心地善良。
“那张婶就谢谢你了。”
小孩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来,张婶这刚好烧了些热水,替你把头洗洗,你看都脏成什么样了?”
“不用了吧?”
“你想让老罗看到你这副样子,再次收拾你?”
小孩想到老爹那只臭脚,点了点头。
“张婶,我以后是叫您李婶,还是张婶?如果叫您李婶,那您是大李婶,还是小李婶?”
小孩想到张婶和李叔结婚的问题,想到村里那位替自己藏着棒棒糖的李婶,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一个让自己苦恼了一个多月的问题。
“你还是叫张婶吧。”
“哦,那您和李叔啥时候办婚礼啊?爹说不能失礼。”
“过年杀猪那天就办,这样就双喜临门了。”
“哦。”
“张婶,我在山崖后边发现一个蜂窝。”
“那你可不能独自去。”
“嗯,我打算叫上老爹一起去。老爹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到时候我给您带蜂蜜来,小弟弟就有好吃的了。”
“那我先替小弟弟谢谢你了。”
小孩摆摆手,一脸老气横秋,“谁叫我是哥哥呢!”
……
小孩找到在家碾压脱谷的老爹,刚洗的头发略微带着一丝湿漉漉的水气。
“老爹,我发现山崖后边有一个蜂窝。”
“嗯。”
“很大很大的蜂窝。”
“嗯。”
“估计有好几斤蜂蜜。”
“嗯。”
“还有好多好多蜂蛹。”
老罗放下石磨棒,看着这个什么都敢吃的混蛋小子,心想就算把他扔到荒郊野岭应该是饿不死了吧。
老罗从箱子里找出一粗一细两捆麻绳,让小孩背在脖子上,十几斤重的麻绳带着小孩直打晃。
老罗也不管,一边往山崖上走,一边开始捡树枝。
小孩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跟在后边,偶尔也捡上几根树枝。
不一会,父子俩到了山崖顶。
“哪呢?”
“爹,那那那。”
小孩用力指着下方悬崖壁上某处。
老罗探出头看了一下,真有几只蜜蜂飞来飞去。
还好,不高,老罗估计了一下距离,离崖顶不过六七米。
小孩看着自己老爹把粗麻绳取了下来,用绳子一端做了四个绳圈,让自己分别把手脚套了进去,然后又围着腰部绕了两圈,用力系紧。
绳子另一端被老爹系在一颗大树上。
老罗又拿起细麻绳,捆了一个木桶扔了下去,木桶在半空直晃荡,估算了一下距离,老罗再一次把细麻绳另一端捆在树上。
老罗开始捆树枝,这是山里特有的一种树枝,没什么用处,就是烟特别大。
老罗同样用麻绳捆好树枝,然后用燧石点燃,扔了下去,一捆冒着烟的树枝惊起悬崖壁上的蛇虫鼠蚁纷纷躲避,也熏得蜜蜂纷纷逃离。
老罗拿出一把骨刀让小孩衔在嘴里,再把粗麻绳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双手用力握紧,找了个稳当的位置站定,示意小孩可以下去了。
“蜜蜂蜇你就往烟里钻。”
小孩口衔骨刀,双手握住绳子,两脚蹬着垂直的悬崖壁往下走,老罗则一点一点放着绳子。
大约往下走了七米,小孩透过下方飘上来的浓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蜂窝,不禁吸了一口口水。
小孩双手抓住石头让身体更贴近崖壁,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站好,发现木桶就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小孩从嘴里拿出骨刀,开始沿着蜂巢边缘切割,切下一块就舔上一口,然后扔进木桶里,浓稠的蜂蜜散发着特有的香甜让小孩全身心充满了欢愉。
很快,蜂巢被割掉了一半,木桶也装满了一半。
小孩子把骨刀插进桶里,开始认认真真地舔粘在手上的蜂蜜,不一会,一双小手就被舔的干干净净。
手不白也不嫩,瘦小嶙峋的骨节充满力量感。
“爹,好了。”
老罗听到小孩的声音,开始拉绳子,没几下就看到小孩的头从崖边露了出来,呲着牙笑颜如花,看来这小子没少偷吃。
老罗继续把木桶也拉了上来,“呦,不少。割了多少?”
“一半。”
这是老爹教的规矩,取一半,留一半,明年还能取。
“不错。”老罗由衷地夸奖了一句。
“老爹,快下山吧,给张婶送去,我可是答应了要给小弟弟吃的。”
“小兔崽子,有没有被蜇了?”
“脖子上有一点。”
小孩此时才感觉到脖子处有一点疼。
老罗扒开小孩衣领看了看,顺手一挤,挤出尾针,从木桶里点了点蜂蜜抹在伤口。
“疼……”小孩被老爹那一挤,眼泪都挤了出来,梗着脖子嚎了一嗓子。
“刚才被蜇到时候咋没听见你喊疼呢?光顾着吃去了吧?”
老罗卷好麻绳,挂套在脖子上,收拾好一应工具,让小孩双手提着木桶,两人下山去了。
“小兔崽子,离桶子远点,你的口水要掉进去了。”
小孩双手提着木桶,桶里的那股香甜气息直冲鼻尖,口水再一次被激发出来,被自己的无良老爹看到。
“我没有。”
小孩用力把口水咽下去,反驳道。
……
……
年,就是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姗姗来迟的。
尤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经历过黑暗,被剥夺过自由,以前触手可及的平淡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哪怕艰苦一点,困难一点,但是只要勤劳一点,努力一点,生活总会过得更好一点。
这一安贫乐道的气质在这个农耕民族身上显得更加富有诗意。
“王庚年,和你罗哥去杀猪。”
“小李,你去抬热水。”
“那些女人们菜洗好没有?蜂蜜呢?”
“小兔崽子,不准偷吃蜂蜜!”
农历三十一大早,老王头就像一个大将军一样,指挥着全村88个人团团转,还要盯着那第89个无孔不入的小兔崽子偷吃。
临近中午,猪肉已经整整齐齐分块切好,血肠已经灌好,血豆腐也切得整整齐齐,自家地里种的青菜也洗的干干净净,一桶蜂蜜规规矩矩地摆在旁边。
一口巨大的铁锅里熬着猪骨汤,奶白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欢愉的气泡,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村庄。
村里的长桌宴要开始了。
30张小长桌沿着村里唯一一条小路一字排开,各家各户拿出自己做好的食物一一摆上,老罗则开始认认真真做全猪宴。
卤好的猪头肉香味浓而不烈,醇厚悠扬,虽然缺少几味难得的香料,但是对于一年才出栏的猪来说,猪肉本身的劲道口感弥补了这一不足。
一大盆上好白肉,与李婶家特制的粉条一起炖上一个小时,吸饱了油脂的粉条变得更加晶莹透亮,入口即化,特别适合老王头胃口。
再配上张婶家的酸菜,这一道特色菜才算有了灵魂,胃酸的口感化解了肥肉的油腻。
酸菜层层包裹白肉,让清酸与咸甜在舌尖发生美妙的碰撞,灵与肉在这一刻得到升华。
四个猪蹄连着蹄膀温火煨烂,用蜂蜜炒出糖色,大火收汁,特别适合张婶这样的孕妇。
……
还没完全开席,小孩已经偷偷摸摸左一块右一块吃饱了。
村里的粮食不足以酿酒,老王头端着一碗蜂蜜水,率先举起杯来,全村人跟着一起举起杯来。
“新年快乐!”
众人一口喝下蜂蜜水,年的味道终于在唇齿口腔之间发酵开来。
年味,或许就是那简简单单的一抹甜。
全村的宴席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晚上,这是大家在一起无所顾忌吃喝畅谈的时候,犒慰自己这一年来的辛苦。
在村民看来,日子确实在一年一年变得更好。
村子上方弥漫的食物香味甚至吸引了一些冬眠的小生物。
一只松鼠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往空气中抽了抽鼻子,疑惑地看着村子的方向。
食物香气不光吸引了动物,还吸引了……人。
至少吃饱喝足的小孩在百无聊赖中看到了那个倒在村子口的人,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