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村里唯一的小孩,小孩无疑是幸福的。
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是小孩的原话。
因为这句话,小孩被自己的无良老爹打了三次。
“首先,你不是那位皇帝。”
老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指了指北方,仿佛那里真的存在一位皇帝。
同时小孩被老爹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然后,你不是女人。”
在小孩刚爬起来的时候,再一次被一脚踹倒。
“最后,我们村只有89人,哪来的三千?不学无术的东西!”
小孩在老爹的讥诮声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就像突然拉起的防空警报。
哭声引来了隔壁的老王头。
老王头蹲下抱住小孩,颤颤巍巍的手指在那俊秀的小脸上刮过,指着老罗一顿劈头盖脸地大骂。
“你都一把年纪了,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个缺德冒烟的玩意,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爹呢?”
老罗嘿嘿一笑,摩挲着下巴思考老王头这句话里存在的歧义。
此时听到防空警报的左邻右舍们纷纷跑了过来,一人一句安慰小孩,指责老罗的无良。
在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老罗灰溜溜地挤出了自家小院,恶狠狠地回头瞅了一眼已经破涕为笑,正吃着棒棒糖的小孩,咬牙切齿地向梯田方向走去。
今天是稻田成熟的日子。
小孩吃着李婶藏了好多年的棒棒糖,看着自家老爹狼狈的背影,颇有些志得意满,要什么三千宠爱,八十九宠爱也不错啊!
“李婶,棒棒糖真好吃!”
“李婶还藏着好些个呢,都给你留着,不能多吃,会长虫牙的!一年吃一个。”
李婶怜爱地揉了揉小孩的头,想到那个难产而死的美丽女子。
“这可恶的世道!”
……
食物的收获总能给人们带来最强大的行动力,衣食住行四大事中,“食”这件事情永远排在第一位。
89名村民整整齐齐立在田垄边上,在老王头的带领下认认真真地向老天爷行了跪拜之礼,感谢老天爷的慷慨,赐予今年的丰收。
“下地!”
在老王头的一身吆喝里,村民们卷起裤腿开始收割。
小孩跟着自己的老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骨刀,认认真真一小茬一小茬地割了起来。
骨刀似乎是猪肋骨磨制,握手的部位被细细的麻绳缠得严严实实。
一只巨大的蚂蚱被惊动,扑腾一下飞窜出来,远远逃开了去。
小孩赶紧一把丢下了骨刀,向着那只蚂蚱扑了过去。
老罗看着自己皮猴子一样的儿子,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收割。
镜头慢慢拉起,俯瞰这片群山之间,这片与世隔绝的土地。
300多片大小不一的梯田里,89人就像一只只蝼蚁,即使再渺小,也要与天挣命。
依靠农耕民族的勤劳与智慧,只要有土地的地方,总能开出最美丽的花,结出最甜美的果实。
大着肚子的张婶也来了,没有因为身怀六甲而停止劳作。
这是全村一年的口粮,趁早收获,心里踏实。
……
全村89人,全部都是来自山的外面,那些曾经辉煌的城市。
老王头清楚地记得第一个定居在此的人,是老罗和他美丽的妻子。
从黑暗中逃离,穿过那一片荒无人烟,老王头和儿子看到深山里这座孤零零的木屋时有些惊疑不定。
待看到木屋主人的眼睛之后,老王头知道自己和儿子算是彻底逃了出来。
喝了一碗老罗端上来的稀粥,老王头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在老罗和他妻子的帮助下,小木屋边上再次建起一座同样的小木屋。
随后,逃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独自一人,有些三三两两,留下来组成了现在的这个村子,老罗的稻田也在大伙的帮助下不断扩大。
熬过了最初几年的饥荒艰难,大家欣喜地发现,村子终于走上了正轨,有几头小猪仔,有一仓库的粮食,每家每户还开垦着几洼菜地。
有时候,生活对历经过磨难的人们来说,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来自不同地方的男男女女,开始自发结伴,打算真正过起日子,比如李叔和张婶。
“要是再有几只鸡,那就再好不过了。”老王头心里想到。
……
收割的日子持续了两天,越来越干燥的天气让老王头记忆中的秋收失去了“抢”的意义。
“这些年雨水越来越少。”
老王头看着那颗明晃晃的大火球,明明看起来炙热无比,却是那么地中看不中用。
“呸,孬货!”
不敢腹诽老天爷的老王头对那颗银枪蜡头的大火球毫不客气。
或许在老王头心中,太阳是那群人的自诩,不算是心情难测的老天爷的一部分,能够骂上一骂总是好的。
“是啊,没有热量,没有水汽,也不知道这个气候要持续多久。”
老罗很博学,老王头是知道的。
小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农夫一样的老爹会知道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学问,总能讲出一些千奇百怪的好听故事。
“听新来的那一家子人说,城里现在更不好过,城主已经换了三拨人马了。北地来的地下资源越来越少,电力也快供应不上,大家都在靠着上个世纪人类留下的老本过日子。”
“新城主也意识到食物快被消耗完了,现在到处抓人,组织耕耘,明年肯定是要闹饥荒了。”
“那皇朝那边怎么样?”老罗问了一句。
“这就不清楚了,皇朝的消息很难被我们知道。”
老王头有些遗憾。
皇朝是北方建立的人类政权,据传说有一位神秘的人物横空出世,以新进技术率领人们对抗那群自诩为太阳的人,逐步建立了这片土地上的唯一一个统一政权-——皇朝。
“楚地总归快解放了。”老罗悠悠地说了一句。
楚地,自然是指脚下这片土地。
解放,自然是等着皇朝铁骑南下,推翻所谓的城主统治。
“爹,是不是解放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小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那只被玩了两天的蚂蚱还没有断气,断了一条后腿没办法逃走。
看着小孩嘴里那只肥硕的蚂蚱后腿被吸得津津有味,还一抽一抽的,老罗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一巴掌抽到小孩后脑勺上。
“告诉你多少次,没吃过肉怎么滴?什么都往嘴里塞!”
老罗怒吼吼地喝道。
“生火,生火不会吗?烤熟了再吃!”
老王头看着一开始还算正常的画风,在听到“烤熟了再吃”之后,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看着那父子俩用燧石生了火,那只蚂蚱烤得吱吱作响,老王头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快步走下田垄,指挥大家把一捆捆的稻草搬回仓库,一会还要对稻谷进行手工脱壳。
……
“爹,皇朝是什么?”
小孩想起刚听到的话。
“皇朝是我们人类的政权,有一位皇帝陛下管理。”
“皇帝陛下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是的。”
“皇帝陛下很厉害吗?”
“很厉害。”
“有多厉害?”
“带领我们打败了另一种人。”
“另一种人……到底长什么样?和我们一样吗?”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自打人类从猴子进化而来,这个特殊的灵长生命特征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无毛无尾,直立行走,喜欢群居,更喜争斗,本事不大,工具顺手,自诩不凡,生活不如狗。
尤其是最后一条,没有哪个生命会认为自己独一无二,而人类把这种自大做到了极致。
当然也没有谁会把猴子认作人类。
“一样。只不过……他们眼睛,一个蓝色,一个绿色。”
“不是像你一样的黑色吗?”
“不是。”
“哦。”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着如何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一样的黑色。
看着已经烤的焦香酥脆的蚂蚱,小孩口水再一次流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鸡肉烤熟的异香。
老王头嗅了嗅空气中的鸡肉味,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咽咽口水走得更远一些。
“会不会有带着小鸡仔过来的逃难者啊?”
老王头情不自禁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