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会玩儿、会享受生活,在闲情逸致这一点上表现得倒是比中国其他地方的人要突出一些。
说起北京人的会玩,追根开源恐怕要从当年的八旗子弟说起。
以正、镶、白、黄、红原分的八旗子弟受玩、会玩,他们养鱼、斗蛟、斗鸡、走狗、走马、走票(唱戏)、聚赌、提笼架鸟;他们会唱二黄、单弦、大鼓与时调,还会写一手好字、画两笔山水,总之,他们逸兴勃发,整天沉浸在玩心中。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八旗子弟成了他的时代文化风气的引领者以致北京人也开始培养起他们的闲情逸趣。他们虽不能斗酒十千,放纵声色,毕竟经济实力有限。却能从盛行于上层社会的奢靡之风中,从患漫于市井中的旗人文化中,学得一种虽不奢侈却依然精致的艺术生活。在寻常的百姓之中,提笼架鸟,养花弄草,走票唱曲开始日渐兴盛。休闲文化成了时尚,雕虫小技成为荣光之为,成为胡同生活仅有的光与色。因为有了它们,日子的贫乏庸俗似乎变得比较容易忍受了。
待到八旗子弟沦落到与北京人地位相差无几的时候,北京人更觉得一种不可扼制的兴奋,他们更依稀体验到一种人与人一样的快感(当然这后面一“个”人是指贵族了)。因而八旗遗风也就大大地普及到一般小民心中。
于是具有北京人特有颜色的休闲艺术形成了。它区别于外乡人的生活情态、人生态度和风度气派,它有赖于北京人的闲暇以至逸乐,它更被视为一种文化姿态,一种特定的文化表达方式。正如提笼架鸟,品茗玩票,绝非北京人的专利,却总像这笼要由北京人来提来架,这茶要由北京人来品来尝,这票要由北京人来走来玩,才恰恰合身份似的。这应该是地域文化所形成的特有观念吧。因为有了这种观念,老北京人玩鸟能玩出感情、玩出品位。
北京人养鸟颇费讲究。每一次在大街小巷或公园里,一经见到志得意满、神气活现的溜鸟者,你首先会惊讶于他的手中做工精细、种类各异的鸟笼。
不仅是器具讲究,北京人养鸟,确实养进了心血、养出了感情。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就是这种感情。本世纪初,北京城有位桂老头,正蓝旗蒙古人,癖爱养鸟,宁舍去印务大章京(官名)不做。有一次,他养了只蓝靛颏,叫口特殊,珍爱非常。起先有人求让,许以一官,老头不愿,后有人以为桂翁贫窘,欲以百金相易,老头仍不愿。不料未及半月,鸟竟突然死去。桂老头痛不欲生,但仍不以显官为念,把死鸟揣在怀中,两月不舍扔去。后装鸟于木匣里,送往安定门外柏林寺塔院中埋葬。
老人的痴迷是和一种人生价值观紧密相随的。这种价值观把全部生命、活力都浸注到逃离尘嚣的雅致中,抛却了现实的争斗,颇具一种艺术人生的文化味。于是,北京人能把花鸟虫鱼捣弄得充满着艺术情趣和人生意味,使一般的世俗生活在提笼架鸟的姿势下面大大地审美化了。
因而,你可以在北京到处看到闲散优雅的遛鸟者,或在坛墙根下,或在槐树荫下,或在小径幽巷,或在无人河边。一句话,你稍加留意,迎面便可见到一个手操鸟笼的白发老人、中年汉子或者无知小孩。北京人遛鸟真是乐此不疲,许多观光者对此也叫好不已。言下之意,在市场经济的风云之下,北京人还能留存一份幽然古风,真是极大的了不起,值得对此怀有巨大的敬意。
确实,能把提笼架鸟这样的事玩出名堂、玩出文化意味,这确是一份功夫。具有这份功夫的北京人,倘被人说成是“大事干不来,小事不爱干”,岂不是冤哉枉也。
老北京人还爱泡茶馆。
看过老舍先生的茶馆的人都知道,北京以前茶馆多。北京人去茶馆喝茶像他方人士一样,并不是只为了喝茶,更多是为了休闲,喝茶只不过是表现方式罢了,其他城市有“上午皮包水(喝茶),下午水包皮(洗澡)”的说法,老北京人与之相比一点也不逊色。
先从老北京人为茶馆的分类说起。以前,北京茶馆有大茶馆、茶酒馆、书茶馆、野茶馆和清茶馆之分,仅从它们的名称,便能体会其不同风格不同的服务项目。为了细细感受北京人的休闲情趣,有心要对各类茶馆作一浏览、鉴别。
先说大茶馆。所谓大茶馆,估计有着“正宗”的意思在里面。在大茶馆里面喝茶,不仅价廉而且方便,如喝到需有事外出或回家吃饭时,茶客可将茶碗扣于桌上,吩咐堂倌一声待回来,便可继续品用,而茶钱一天只需付一次。因有此规矩,大茶馆在北京曾非常红火,各色人等均顾进去坐上一坐。而大茶馆的这种种吸引人处,同四川的茶馆非常相似,共源流倒真值得考证一番。
大茶馆之外,书茶馆应该是一种进化。最初有些茶馆引进了说书,渐渐地,一般不设书场的茶馆、生意竟然萧条起来。于是,书茶馆便渐有取代大茶馆之势。它每日演述日夜两场评书。开书前卖清茶,开书以后则不再卖。待到说书人一回说完,开始收钱时,才有堂倌重新倒茶。
另外,如野茶馆指荒郊小村创设,茶酒馆特指捎带卖酒和卤茶者,不一而足。
在茶馆中,你既可终日清谈,又可听戏品茗,既可观之三教九流,也可知大千世界。在茶馆中你既可悠哉游哉,沉浮不惊,又可精神详和,宠辱皆忘,体会到的是与在家独坐品茗完全不同的意趣。因此,无论贵与贱,高与下,都有必要到茶馆去坐一坐。
这以上说的是老北京人的休闲方式,除了喝茶,遛鸟,老北京人还喜欢玩票,也就是聚会唱戏。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都已渐趋式微了。
那么,现在的北京人,尤其是现在年轻一代的北京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方式休闲呢?
遛鸟,还是北京老人的喜好。北京公园的早上,可以看到许多可爱的北京老头,把鸟笼挂在树上,听在鸟儿的鸣啭。不远处,放着他们的自行车。扭大秧歌,则是北京老太太的爱好。年轻人的休闲场所,当是酒吧、咖啡厅、歌厅。有闲情逸致,会休闲,会生活得有品位,不做舍钱的奴隶,当是这个城市的特色。
在全民经商的日子里,所谓“十亿人民九仇商,还有一亿待开张”,北京人也经历了急功近利、躁动不安,那会儿,什么领导带头练摊啦,什么星期天跳蚤市场啦,着实冲击得北京人无能适从,再加上传媒的诱导,部份文章的攻击,实在令北京人差一点迷失了自己,“找不着北了”了,可中国的许多事儿就像一阵风,风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了。现下的风又提倡休闲,提倡文化品位,天知道这阵风过后又是什么。
记得在全国各大城市,领导都带头练摊时,某城的区级领导接受记者采访。当一记者问到“您是否认为这种做法可根本解决下岗工人的生计问题”时,该领导只好装做没听到而不予回答。不知当年那些带头练摊的领导们,现在回头去看那段历史作何感想?是否还是那套逻辑:当时那样做是对的,现下这样也是对的?如果中国的官员仍抱着。“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不仅现在有理,将来有理,而且永远有理!”的思维逻辑死不放手,那么中国将永远跟在发达国家后面爬行,将永远不会有自己特色的现代化!
话题仍回到北京人的喜好休闲上来。既然北京人喜好休闲,能于闲情逸趣之中休出品位,休出特色,那么为什么不依据这一特色来建设北京,发展北京?为什么非要去片面追求现代化实际是污染化?现代化的标准包含有许多指标,并不是全民练摊,满街堵车便是现代化了,并不是全盘洋化西化便是现代化了。广州有吃,吃是广州的一大特色,西安有古城,古城是西安的一大特色,上海有规划整齐的新开发区,有飞速发展的新城新貌、大连有崭新的市容市德,北京有什么?除了外地人对北京人的批评,除了给北京老百姓罗列上一大堆缺点,前几年,北京可说什么新东西全没有!一个城市,并且是首都,城市管理者们为什么不可以依据其特色,发扬其特色,而非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个城市弄成个四不像,然后再反过来找普通百姓的不是呢?
中国的《读者》期刊、发行量是越来越大了,这里不去评判它的品味高低,仅只谈它的特色。无论中国刮什么风,一时间是如何的狂躁,如何的急功近利,它都不为所动。它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坚守着自己的特色,保持着自己的风格,结果它是胜利者。我们假设一下,如果,它也是那么躁动不安、金庸热时炒金庸、王朔热时炒王朔,盲目跟风,那么,它恐怕早就该寿终正寝了。联系到一个城市的建设上来,是不是应该受些启发?
还是回到闲情逸致的北京人这个话题上来。如果把北京人的闲情逸致做为一种文化特色,而不是当作他们不思进取的表现,我们的思路会不会有变化呢?
二十世纪初,美国一位社会学家罗斯到中国来考察,他发现那时的中国人尚处于为生存而斗争的阶段。”没有绿地,没有草坪,没有鲜花,也没有点缀生活的树木,公园和乘凉的地方。除了寺庙周围的树木外,其他树木都是备用的,而不是用来装饰生活的。“土地不是用于重要的商业活动,而是用来种植稻米、大豆、麦子、大葱这些人类生存的必要之物。”那时的中国搬运工人“脸色苍白、憔悴,表明精力完全被消耗掉了,眼睛痛苦地陷了下去,看不出一点蓬勃向上的活力,下颚隐进去了,嘴大大地张着,证明太过疲劳了。”看了这些,我们便明白,在那个时代,大多数中国人尚在为生存而挣扎,休闲可能只是达官贵人、八旗子弟的事。
时代总是在进步的。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生活方式也相应发生了变化,休闲再不是富人的专利。中国的解决了温饱问题的老百姓,它可以享受一下休闲的滋味了。而中国各地的人,因其性情不同,休闲也各有各的方式。
广州的人爱挣钱,常常是一人身兼数职,辛苦赚了闲来受,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市政领导犯不着因担心他们身体受不了而下令禁止,北京的人知足常乐,钱够花了便去养鸟遛狗,他们的市政领导也犯不上因担心他们商品经济意识不强,担心北京的摊位全是外地人在操练,而赶着他们去练摊,同理,武汉的、南京的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市政管理者,也是如此。作为市政管理者,政府公务员,要操心的,首先应该是怎样给市民提供一个干净、整洁、赛松,就业率高,有德行、有特色的大环境,其次是因势利导地进行“管”和“理”。注意是因势利导,而不是强制推行,“管”应是建立大多数市民都拥护的地方法令法规,“理”则是理顺各种纠杂在一起的利益关系,建立起民主、法制的框架,然后在这个框架内运作,这才叫“管理”。如果还象从前的“官”那样,一心想着我是“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手下的那帮人也沾着“爷”气,以各种名义上街“执法”,那这个城市肯定是搞不好的。
手边有这样一份资料,如此说北京:
我从不认为部分北京人歧视外地人是自发而生的,这主要是一系列不合理的制度,如户籍制度、财政税收制度、文化教育制度、劳动人事制度、城市管理制度等主导诱发的。正如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驱赶外地人和限制外地人进京的做法,才有一些北京人对外地人的蔑视。明明是部门管理不力,如交通、环卫,偏偏说是外地人口太多导致如何如何。不信可以做个实验,抽取北京市任何一个区的公安、环卫、城管等部门的领导的工作总结报告,谈到工作中的问题的时候,总要说上一句“由于外来流动人口太多”。宪法规定公民有廷徙的自由,更何况是到祖国的首都,工作没做好,反而要限制公民的自由,这不仅是失职,而且是犯罪,这种人不仅要下岗,而且要受到法律的惩处。这种情况不独北京,其他城市也有。但同样可以说明,歧视外地人的恶源不在民间,根子在不合理的制度,以及躲在这现象背后的“自我中心”意识。
不知北京的管理者现在是否还这样,如果还是,让人该怎么评价?
同一篇文章中还有这样的话:
北京是文化古城,也是现在的全国文化中心,全国的优秀文化人才都集中在这里,但我在北京看到的是文人遍地,文化阙如。百年名校在忙着办“三产”,在忙着给省部级官员授予教授头衔,其中有臭名昭著的贪官。技术精英在随着新经济浪潮玩自己也似懂非懂的“圈钱游戏”,诗人在喝酒,作家在吵架,摇滚青年在呻吟,也在吸毒,演员们在全国各地走穴,唱“堂会”。北京市民文化程度高,地铁里人手一张报纸,许多人爱看一份反映国际国内大事的《××时报》,这给我的感觉是北京市民热爱学习,渴求知识,但鉴赏力和独立思考不够,这种人群在各类无风也起浪的政治运动中,最容易成为被骗者,也最容易成为帮凶。关于所谓的文化,不要说北京,就是在全国,在现在这个时候,也休提文化,羞提文化。
这篇文章的作者也是外地人,所谓“旁观者清”,这也应算是一家之言。同篇文章这样说北京百姓:
北京人的开朗、幽默我是很认同的。北京人对上年纪有地位的人以“爷”相称,甚至拉板车的也叫“板儿爷”,小孩子的玩具也叫“兔儿爷”。什么都是爷,也就没有什么“爷”。一次塞车的路上同伴抱怨说明明路能快修好,偏偏要拖到什么节日去“献礼”,旁边的的士司机马上接一句:“节日就献礼,平时就现眼。”北京人的机智、幽默、尖刻,可见一斑。
北京人喜欢遛鸟,玩狗,瞎聊闲侃,扭秧歌,都是热爱生活的表现。我向来认为,既能够让人积极工作,又能让人悠闲生活的城市才是好城市。北京如果把环境污染整治好,至少在硬件上是一个能让人悠闲生活的城市。而要让人积极工作,北京则要在经济体制、管理制度上下大功夫。
这篇文风犀利的文章,不知道说的是北京哪一届的市政管理者。也不知北京的市政管理者们看不看这类文章。如果看,最好能合乎出政治家的气度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千万不要学某些城市的管理者,一听外地人的批评,马上火冒三丈,怎么也要暗示手下,加强执法,将外地人都赶出去!
还是再回头来谈北京人的休闲。据说,现在北京人的休闲表现出多元的方式,表现得丰富多彩。这无疑是件大好事。又据北京市民说,这两年(二○○一、二○○二)北京本届政府下大力气,化大钱治理环境污染,北京现在的天比过去蓝多了,这更是一件好事。为政者一举一动,老百姓都记在心里,但凡为百姓做过的好事,人家是不会忘的,反之亦是如此。为政者不可不戒!
比如北京百姓的休闲。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传统。至于这传统是如何传下来的,你去管他做什么!看见北京人知足常乐,便硬要说这是不思进取,是八旗遗风,岂不是大谬之言!既然古可以为今用,洋可以为中用,只要有用,便可拿来,那么,你管他是谁用过的!见人有闲情逸致,能玩出品味,便一定会联想到如此会亡国,这种经是不是太敏感了些,联系能力是否太强了些?
好在老百姓可不管你那一套,不见北京的中老年秧歌,舞得多红火!鼓声、锣声、围观者的叫好声,兴高彩烈的老头老太太。有人用这一联语来形容:油彩虽重,总遮不住笑脸盈盈;皱纹颇多,倒配得上舞衣斑斓。再看北京的各大公园,提笼遛鸟、票友吊嗓子、打太极拳、练气功……各种休闲方式,五花八门。最值得一瞧的是练气功。晨昏暮色中匆匆走过一片树林、街心的交叉处,如果看到听到万众一心抡手挥胳膊摇头又晃脑袋,或者是众口一词喃喃自语,时哼时哈,切记不要惊慌——他们只是在练气功。据说倒退走等新潮锻炼方法就是源自北京,更不用提新出炉的气功大师都要到北京打天下,自然百茶齐放,百家争鸣。还有街头的交谊舞。北京人也和中国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喜欢在露天跳交谊舞。(中国特色)一方面舞厅再多,也多不过中国的人口,另一方面,舞厅毕竟狭小,哪有公园、路边动辄千人齐舞的场面来得痛快?北京新世纪饭店旁的露天舞场,每晚都有近千人活动,私人舞蹈培训班各自开展“圈地运动”,用绳子划分势力范围,一两个教练率领一堆人跳得热火朝天,三五个录音机冒出的声音五湖四海。常有成群结队的老外站在外围目瞪口呆,拎着相机犹犹豫豫担心闪光灯失礼,多少有些羡慕吧!
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丰富的休闲资源,让北京人充分享受着生活。音乐会、舞蹈演出、艺术展览,给北京人的休闲又涂上很浓重的文化色彩。除此之外,还有旅游。
旅游也是北京人花钱的重要渠道,也难怪,且不说海外国内,不说皇朝古迹,单是京郊开发的或真或假的风景区,让北京人不出北京就能感受塞外风光、北地江南。平坦的北京,出得城来就有山有水,让人惊奇。
北京,这一古老的文化城市,又一次焕发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