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粗犷豪放的北京男人,这是书面语,用北京口语来表达这个意思,则应说成“糙老爷们儿”。
北京四季鲜明,冬天干冷、夏天暴热,男人便受气候影性格直率,爱憎分明。这一分明,棱棱角角全出来了。所以叫“糙”。这种“糙”,不光是同气候有关系,深层的原因,还得到血统、历史文化这一层面去找寻。
首先让我们从文化心理结构方面来分析。
一般认为,民族性格、价格标准、情感形态和思维方式,是文化心理结构的几个主要方面。
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讨论普遍认为,中华民族的性格属于内向型。中国东临滔滔大海,西北横亘漫漫戈壁,西南耸立着世界上最高峻的青藏高原;一面临海三面环山的内陆环境,形成一种天然的隔绝机制,与外部交往不多,内部却有较大的回旋余地。在这个相对闭塞的环境中,人们长期同比较稳定的逐耕生产方式打交道,并受宗法制度的拘束,从而形成内向的民族性格:稳健、持重、忍耐、勤劳,安于现状,注重私德,富于自我尊严。然而,就南北而言,毋宁说,北方是内向中的外向,南方是内向中的内向。这是北方人因南方人性格上的差异。这种差异又来来源于南北两方民族血统的不同。据建国以来的考古资料和研究表明,中华民族的人种体质在新石器时代已南北接近,可是至迟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种骨骼化石还明显表现出南北差异;而即使在新石器时代,个别地区的南北差异也依然存在。七十年代发掘的长江下游河姆渡文化,其人种体质的长头、低面和宽平鼻骨,就有别于黄河下游大汶口人种的高颅、高面和高身材特征。总之,黄河流域的居民大多属于蒙古人种的东亚和南亚类型,长江流域的居民大多属于蒙古人种的边缘类型。近年来还有人提出,中国人种体质正是以长江为界分属两个不同的种族。在文化三坐标中:历史、种族和社会,种族是最稳固最持久并永远铭刻在文化中的印记。人种体质遗传下来的先天差异,加上后天自然人文因素的熔冶,便形成南北有别的民族性格。孟德思鸠说:“土地贫瘠,使人勤奋、俭朴、耐劳、勇敢和适于战争。”“土地膏腴,使人因生活宽裕而柔弱、怠惰、贪生怕死。”如果这种说法不排除地理环境中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话,自然不无道理。
大抵说来,北人胸襟开阔,真率而自信,坚强与刚毅中带几分粗犷豪放的气质,勇敢剽悍;南人心地宛曲,柔弱而时见果决,怯懦而时露轻狂,虽不乏轻锐之气,却难见粗犷气质。
唐·李筌《太白阴经》中有云:“秦人劲,晋人刚,蜀人懦,楚人轻,齐人多诈,越人浇薄(作风轻浮),海岱(东海与泰山之间地区)之人壮,崆峒(今甘肃东部一带)之人武,燕赵之人锐,凉陇(今甘肃西南一带)之人勇,韩魏(今河南一带)之人厚。”北人的刚劲、勇武、壮锐,南人的轻懦、浇薄,大抵见出南北互为区别的个性。其实,早在传为子思所著的《中庸》里,已对南北民族性格作出过较为准确的概括:“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广舆记》也对比过东南与西北的个性气质:“西北之人直,其失也狠;东南之人诈,其失也易。故西北之政宜以严致平,东南之政宜以宽为治。”“西北之风浑,其失也悍;东南之俗偷,其得也和。故西北以强胜而多失之乱,东南以治隆而多失之弱。”“西北之兵劲,其失也肆;东南之兵嚣,其得也锐。故西北之兵便于持久,东南之兵利于速战。”
有了这些区别,北人同南人的差异有了合理的解释。
自古以来,人们把水之北称作“阳”,水之南称作“阴”,认为北方多阳刚之气,南方多阴柔之气,其中就多少包含有北强南弱的意思。
与欧洲相比,我国民族性格北强南弱的格局,表现尤为突出。从气候因素看,中国的南北差异与欧洲无大区别;但欧洲南方拉丁民族滨海的地理位置,使之在向外开拓的冒险中培养出大无畏的英勇精神,因而足以同北方沉毅的日耳曼民族抗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古罗马曾经征服过整个地中海的强盛无比的军事力量,几乎战胜过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拿破仑的不可一世的威风,就是拉丁民族刚强个性的锋芒。因此,在欧洲,是“强国面对着强国,毗邻的民族都差不多一样地勇敢。”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南北差异的幅度,远大于欧洲。
对北人来说,由于处在中国政治斗争旋涡的中心,王朝的盛衰几乎同个人命运生死攸关,加上强毅的民族个性,以及在宗法制度下培养出来的群体意识,因此,理想多植根于现实,怀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日周旋于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以坚忍之志,强毅之气,恃其改作之理想,以与当时之社会争”,在这种积极的群体活动中获得内在满足。由于理想在人际关系,因而多高扬那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伟大人格。表现在行为上,一般来说,北人情感热烈而持久,强度大,具有稳态性,有时转变出暴风骤雨般的激情,又常常表现为豪壮气概。
有了这些考证,我们便为北方人乃至北京人的性格上的“糙”,找到了血缘的,历史的,文化的和地缘的一系列依据。
再来看北京糙老爷们儿的外在特征:多豪气。说话大嗓门,有传道授业解惑之势,话题宽广,纵论曾国藩修身齐家治国,横说克林顿避弹劾空袭伊拉克平天下,基本上涵盖了每年的“××十大新闻”及新闻背后的新闻;话由多,能从亚洲金融反击战讲到二级半级的段子和浅黑色幽默再讲回知青学毛著,这种本事具有普遍性,走路迈大步,穿衣要大码,吃饭挑大碗,买单付大账——你看在酒楼茶肆抢着付账的,北京男人居多(据说北京的公款消费居全国首位)。北京男人说的都是大事,心里肯定装的也是大事,所以小事就无足挂齿了。北京大男人爱家护老婆疼孩子,传统观念强,早期的“妻管严”近期的“盯管跟”之类的说法,最先都是从北京男人大度的自嘲开始流传起来的。北京男人绝对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家中积极干活,做饭、扫地、洗衣、带孩子样样精通,绝不比上海男人差——这也是我们中国男人普遍的优点。因为能侃擅谈,敢爱敢恨,身形宽厚,既不像东北汉子壮得有点高不可攀,又不像南方男子过于秀气,似乎缺乏安全感。小女子们很容易爱上北京大男人,只是爱上以后,才发现有点鸡肋。吃起来,没肉,扔了吧又可惜。这就是粗犷豪放的北京,糙老爷们儿。
糙老爷儿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好喝酒,许多北京人拿过二锅头来,几个朋友对饮,紧谈漫扯,不知不觉一人一瓶已下了肚。北京人喝酒就是厉害,不仅是当喝酒而喝酒,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性情和性格。不过,跟这些糙老爷们儿喝酒,你得提防着点儿。小心被灌醉了没人管你。不是北京人害你而不管你,而是他已先醉了。
北京人喝酒时,就这么可爱。有这么个笑话:一哥们喝醉了去厕所吐,进门便躺倒了。同伴们等了半天人不来,着急了说找去呀。进厕所被他给绊了一下。同伴们其实也不行了,弯了腰昏头昏脑去扶他,说你别睡地下,看多埋汰呀。咱扶你上那马桶盖炕上躺着。这哥们在地下伸手动脚的不乐意,说你们别拉我呀,我靠墙站着挺稳的。您看这北京糙老爷们儿。
再有一条,突出表现在待人接物方面。糙老爷们儿在和朋友交往时,都遵循重然诺、守信用的信条,把对方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去做,甚至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很有一股风尘侠士的味道。
上面说是了北京男人的优点,让这帮糙老爷们儿先高兴了一把,但是,且慢,再听听你们的缺点:其一,嘴脏,且不说今日的国骂是北京人发明的,单只说京骂:××。不知这京骂是何时发明、何时流传的。反正,在北京人那经常可听到“傻×”“牛×”的骂声。对人有意见,用“傻×”;对人有看法,则是“你牛×什么呀?说者粗犷、听者呢?其二,大大咧咧张牙舞爪骄狂急躁。前几年在北京处处可以见到,京腔京韵的男人手拿移动电话大声说话且四处游走的场景,又常常可能让我们目光受伤的是那些光膀子、汗流浃背、划着花拳的男人,以及在夜深的小胡同里不断呕吐、四处小便、胡言乱语的男人。还有其三,不能掌权、掌权必牛。北京人只要有点小小权力,哪怕只是个小警察小检票员,那你就看他那份冲天的牛气吧,你要问他什么事,一准开口冲你一跟头。
得了,打住喽,再要说还能列出几条,但光这几条就够难听的了。
任何事情都有个分寸、有个度。比如儒雅过分了是文弱、粗犷过分了则是野蛮了。
苏东坡在论及豪放风格时如此形容:关西大汉,持铁板铜琶,歌大江东去,这就是一幅豪放形象。到此为止,便恰到好处。如果这大汉在歌完之后,因为嫌热解开衣服,露出肚皮抓虱子,抓到一个便骂一声“傻×”,那这形象便太粗蛮,太没教养,太让人看不过眼了。有许多北京人的粗犷,实在可以因此类比,实在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形象,说句老实话,部分北京人的行为确实使整个北京人的形象受损,导致了整体北京人的口碑不大好。
首先一条甭管年纪大小,只要是这京城人,都有股子“爷”的自我陶醉和自我傲慢。这陶醉和傲慢来自几百年前开始的“天子”飞来落脚,与皇上同呼一隅空气,伴着皇城根长大,倘如此,“天子脚下高人一等”的“爷”气便自然而然生就了。
“爷”本是一种尊称,可不拘年龄加冠。诸如老爷、大爷、少爷。难考从何开始,这“爷”渐渐平民化到了所有京城人的头上,甚至连拾破烂的老头也能被人来一声:“老爷子,干什么哪?”
新中国建立五十余年来,“爷”并未在“破旧”中被连根铲除,当今人们口头常用的还有“倒爷”(做买卖小贩)、“侃爷”(特别能说的人)、“板儿爷”(三轮车夫)等。另外,北京的“爷文化”并非只男人特有,女人也一样严重。“爷”虽仅指男人,但“爷文化”已是一种中性的泛指。
说“爷”为北京的一种“文化”实不是贬损或抬举,完全系因北京人放不下心中那傍着皇城滋生的“爷”架子所致,俨然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现象。现在时而可见的现象是:不少北京人懒得弯腰去拾外地人形容的“遍地金子”,即使再穷再酸也要冷眼孤傲地当“北京大爷”,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北京人的牛,不仅表现在皇城的大道修得宽而阔(上海、广州差些了,或许浦东的世纪大道还可比)。不仅表现在一到什么庆典,焰火、花坛之浩大,不仅表现在衙门的大门以及衙门家属院的大门之富丽豪华,更体现在北京人举手投足的满不在乎的劲头上。有俗语说:“北京人看外地人都是下级,上海人看外地人都是乡下人,广州人看外地人都是穷人。”不知此话有几分说到点子上。
但是除了北京的圣旨常常往下发放外,这几年北京人的骂也随着甲A扩散。四川人是“雄起”和“下课”,有些想象力。北京人则是张口闭口“牛×”和“傻×”,尤其在球场上不绝于耳。据说,逢国安与上海申花对阵时,这“傻×”之声更加雄壮高昂,仿佛前世与申花或上海人有仇似的。上海队出场一个骂一个。在这各色人等混杂的球场里,连大姑娘小女孩也扯着嗓子骂“傻×”,仿佛那只是球场上球员的专利似的,与她们无干。真是让人听后感到:这世道变化得太快,人怎么都这么火爆?白天在球场外哪根筋被压抑着,得到球场上如此宣泄?
这个充分体现着北京特色的骂是如何形成的?是开放社会的豪爽,还是封闭社会的耻辱?老派北京人重礼数,善待人,颇有尊贤礼让之风,但这一点逐渐看不到了。现在的北京人,同老北京人大不一样了。
北京人说话很幽默,随便一个什么人讲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可细听,大多数都很俗,在公共汽车里面听北京人聊天,都是在谈钱,钱!钱!钱!现代人再务实,也不要这么俗呀!总有别的可谈吧!毛泽东青年时期有三不谈,不谈女人,不谈钱,不谈家庭琐事。可北京人除了这三样,再没什么好谈的了。北京的小伙子看起来油滑,更无法容忍的是,内心还特别丑陋。我有一天和两个北京小伙子睡在一间屋子,他们两人讲话那个龌龊呀,敢情北京人看VCD只看“毛片”吗?
再看其他方面此地衙门众多,官气颇盛,八旗子弟余风犹存。市民身居京畿之地,见多识广,既熏染官场的“霸”气,市井的“赖”气,又兼有旗人闲散,嘴贫善侃之劣性。故,有“京油子”的恶名。在“地方上”的人面前,常有高人一等的自负,说起话来盛气凌人。
北京人才济济,但多为外地来京人士,本地市民素质整体不高,其中尤以商民为甚。出租车业、服务业快刀宰客,外地人多有领教。警察粗暴冷漠也口碑不佳。在这里,你很难享受到南方城市服务行业的那种良好服务。然而奇怪的是,尽管你在火车站上经常被人骗到距市中心很远的荒郊野外去居住而投诉无门,尽管你在公共汽车上经常受到售票员的斥骂而狼狈不堪,尽管你在商店里经常被不耐烦的营业员所奚落,但北京的服务行业却总是出现一些你通常在电视上才见得到的服务明星,还让全国学习。
仅以故宫旅游作例子。首先售票方式落后,服务意识淡漠,一副皇帝如不愁嫁的心态。不管外面排成多长的长龙、售票窗口就开一个。其次检票人员态度蛮横,神武门尤其恶劣。
午门的入口,分内外宾两个通道,而国人,特别是外地第一次来北京的人并不一定都那么明白。虽入口处有一临时戳起的“外宾入口”牌,但外地游客往往不注意就排到了外宾队伍里。工作人员不是明确地指引他们从哪个门进,而是下巴一扬“那边”,弄得这些游客莫明其妙,碰到检票员“心情不好”时还得再领受一句“傻冒儿,没长眼啊!”
见此情景,外宾常常是满脸疑惑。不知这些检票人员对自己在外国人面前表现出的如此“德行”作何感想(也许他们根本就什么也没想,抑或是习以为常而理所当然)?
神武门的检票员更是权大无比,炙手可热。和午门相反,这里的检票员多为男士,且人高马大,威风凛凛。任何一个只要迈出出口半步的人,即使伙伴走散,想回头找,那你也是妄想。不止一次地见到和他们“理论”(实质上是求情)的游客,而他们也常常是慷慨陈词:“我知道你刚出来,但只要迈出出口,再进去就得重新买票,这是我们的规矩!”你要么再花30元买新票进去,要么就站在“出口”外边(你还别挡路,免得再遭训斥)翘首以待。如果真有人要较真,等着你的就这句话:“你哪那么多废话,我这就这规矩!”
这真是一种悲哀。暂不说这规矩是故宫博物院的规矩,还是神武门检票员的规矩,也暂不说这规矩有没有道理,它合不合法,有没有这必要,只想问一句:就算确实有这规矩,就算这“规矩”是合理合法的,那么他们这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也是规矩吗?为什么这种不文明之人能够霸占在这“文明的窗口”上呢?
上述的这些现象在其他城市也有,甚至有的城市表现得比这还过份。但北京毕竟是首都,又是千年文化古城,是全国人乃至外国人目光关注的地方,北京部份人的这种形象,表现在其他城市,或许只让人别扭一下就完了,但是在北京这个大家都关注的地方,就好比在万人嘱目的大舞台上。像前面所说过的,铁板铜琶、高歌完了“大江东去”,正博得一个满堂彩。演员突然解衣裤捉虱子,还对观众一口一个“傻×”。岂不是大扫兴!
何况,北京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还有更重要的地呢。
北京以它的文化培育养润了中国最优秀的知识界、文化界,它也得到了那些文化人对它的价值的最充分的阐释和展现。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北京是熟悉的世界,属于全体文化人共同文化经验、文化感情的世界。无论你来自何地,从精神故乡这个意义上说,北京比家乡更像家乡,或者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共有精神故乡。如果我们从传统文化的“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谆谆教诲出发,我们就不难明白,虽然家园有时破败、残暴、血腥,文人、士大夫、知识分子却依然眷顾不已。比如说清代北京菜市口南面的通衢大道上吧,悬着因文字狱断送的人头,十几年了,树枯骨裂,乌鸦盘旋,士子们就从这下面穿过追寻富贵荣华之梦。从20世纪30年代起,作家们笔下的北京就是那么具有吸引力。郁达夫留恋着故都秋景中槐树叶底下漏着的阳光、蓝色的牵牛花、驯鸽的飞声、槐树的落蕊、秋蝉的残声,因而“赶回”北京,“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他甚至满怀激情地说,愿以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二来换取故都的秋长留人间。老舍更是把北京的味、自己的魂,都写进了对北京的描述。有多少知识分子陶醉于北京情调、北京文化,他们依恋着这城的整个气氛,如同对故乡那样地认同这个城市,在极重乡情,难以接受任何乡土替代物的中国,如此着恋着、热爱着的,就是北京——这梦中的家园。
这就是北京,这城有着太厚太重的历史积淀,有四平八稳的建筑格局,有温和敦厚的风貌,有内涵丰厚的人文色彩,有吸纳八方的气度,这不是中国么?这城的文化与中国人的精神是同构的。
北京的文化浸润过中国多少代人的心灵。因而,它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地位特别重要。部份北京人的不佳表现,将严重伤害中国人的感情,越是重现北京的中国人,所受的伤害越深!粗犷豪放的北京男人们,请记住这一点,请改改你们的不良习惯吧,请把老北京人的儒雅、知礼、谦恭等等美德好好发扬发扬。
当然,每个特定的历史阶段都有自己的潮流,这种潮流反映到社会生活当中来,则呈现了不同的色彩。北京人所发明的“国骂”京骂”,以前即使有,估计也只是一种地下暗流,没有在社会上占有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份额。至今为何如此流行?还有,中国其他城市,也有一些自己的市骂,至今也为何在当地流行,而五十年代连听都听不见?这个问题值得民俗学家、社会学家好好研究考证一下。这里暂且不去说他。
再回头来看粗犷豪放的北京男人其他的方面。
北京大男人既冲动又儒雅。
爱尝鲜,玩起来不要命。先是玩台球,后来玩保龄,自助旅游早在70年代末期就崭露头角,现时流行的是冒险攀援、冒死蹦极、速降漂流、卡丁车,说雅一点这是现代社会舒缓紧张、释放减压的一种生活方式,其实,不如说是北京大男人骨子里的东西:“爱谁谁”。别的地方生活压力也大,怎么这种基本上都和生、死、时、速沾着边儿的玩法流行不起来呢?再说70年代生活压力不大吧,抢军帽都有动刀子的。南方人说扮酷,北京人说“玩”命。
穿上西装以后,北京男人变得儒雅绅士了。北京的咖啡馆和酒吧,当属全国一流,随你钟意的风格应有尽有,泡吧的大多是男女同行,北京男人泡吧其实多数是为了陪女人不像日本男人从来不带老婆和女友,这使北京的酒吧显得很“各色”,酒吧里个别单身男人不是抱有个人目的,也是断肠人在天涯。
北京男人活得潇洒。哥儿俩一见面儿,“哟,你小子混得不错呀,最近在玩儿什么呢?”伟大领袖说过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北京男人更怕“认真”。“混”和“玩儿”,代表了一些典型心态,最怕的就是“太当回事儿了”。什么“艰苦创业”,什么“坎坷荆棘”,北京人讲话“您省省罢”。搁我这儿,女娲补天和家里糊顶棚没啥两样。这种心态,离庄子他老人家的境界也差不了几层楼了。但玩儿就要玩儿出色彩,混就要混出名堂。走出去是个“爷们儿”。
北京男人讲究面子。够朋友,够义气,场面上的事情,难不住爷们儿。家里就算揭不开锅了,有哥们儿找来“哎,借我点儿钱,最近手头儿紧,家里老太太一直起不来床,我打算开个饭馆儿。”二话不说,冒着老婆的“枪林弹雨”,砸锅卖铁也得把钱给凑上,嘴里还客气着“有事儿CALL我,咱哥儿俩谁跟谁啊”,看那皱巴巴的钞票配上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不用多说话,心里都是热乎乎的。可这位回到家,还得琢磨着更难的一关“闲内助”。自己先得给自己打气“唉,谁没个用钱的时候呢”。
北京男人很容易满足。说好听点儿,叫“会享受生活”,说难听点儿,也有叫“胸无大志”的,有人非要换个角度,愣说是因为“懒”,咱自己讲话“着不起那急”。北京爷们儿是很讲究吃的,但并不追求原料的新、奇、贵。什么一蛇三吃,什么龙虎斗,统统没有。只要黄瓜茄子西红柿,人人还都会那么两手儿,“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但有一条,厨房下可是下,一般都是只做饭不洗碗。做饭是手艺,洗碗是体力,咱爷们儿“丢不起那人”。夏天一碗炸酱面,冬天一桌涮锅子,总之要吃得热闹,吃得尽兴,吃得自在,吃得舒坦。天儿热了,四合院儿里,爷们儿穿着小褂儿,右手端一只大海碗(估计有一尺见圆),满满一碗炸酱面,左手拎根儿黄瓜,院儿里一坐,小风儿一吹,那叫“有感觉”,改句古文“把黄瓜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北京男人的“嘴”,实在是件利器。和北京爷们儿聊过天儿的都深有感触。总结一把,大概是“损”、“幽默”、“海阔天空”。说起这“损”劲儿,网上也不少见。真像刀子一般,偏偏还是把冰刀。待到被扎的人感到痛、受了伤,打算“查出凶器,人脏并获”时,那冰早就化得无影无踪了。打了你,骂了你,还得叫你说不出痛、觉不得冤。
北京男人说话喜欢夸张渲染。可以将惊天动地的事件说得与邻家小孩儿摔个跟头相仿,也可把在家里将断开的电话线接在了一起形容得像三峡工程。可是北京爷们儿的夸张并不让人感到是吹嘘,虽然说者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听者却没一个当真的,打开这个轻松的“话匣子”,掀起“油子”的盖布,里面往往会藏着珍宝。将貌似无聊的生活信口涂满色彩,北京男人首当其冲(非要理解成信口雌黄也拦不住您)。所以北京爷们儿虽然直率,但不“直接”。不直接玩儿正义,不直接玩儿深沉,不直接玩儿煽情,不直接玩儿感觉,一切都是从从容容,信手拈来,在幽默轻松里,就把“事儿”给“办”了。
对于姑娘家,北京爷们儿是从来不会退缩的。见义勇为、英雄救美这档子事儿,可别让爷们儿赶上,如果遇到了,就算是“敌人”拿着雪亮的钢刀,咱爷们儿也敢“我以我血溅轩辕”。打战国那会儿,就有荆大侠“风萧萧兮易水寒”,当然玩儿猛的首推“燕人张翼德”。有首歌里唱道“自古燕赵多壮士,慷慨赴悲歌”。加之蒙、满的融合,“俱往矣,数关键时刻,还得爷们儿”。
赶上谈恋爱,北京小伙子也从来不知道啥叫怯场。越好的姑娘,咱爷们儿越要做出“欲擒故纵”来。倒不是朔爷小说儿里总是“痞子”配“娇娘”,其实真是这么回事儿。什么都敢往上招呼,刚一见面儿,愣让小姑娘感到像多年的老同学一样。当然,还振振有词地一套理论,简而言之就是“缴枪不杀”。去老丈人家相亲,一准儿地在丈母娘面前能赶上天篷元帅进高老庄,啥活儿都干,透着勤快。动不动再陪上一两个憨憨的傻笑,丈母娘一瞧,“成,就是他了,小伙子挺实在”。可换到老丈人面前,就必须深沉得像老哥俩儿一样,一块儿推杯换盏,听着老丈人侃着“在解放前呀,这块儿是一片坟地,当时住着一个大太监……”,时不时再插上两嘴,诱着老头儿往下说,惹得老丈人口若悬河,频频举杯。当然,目的很明确,不将老丈人“放倒”,算咱对不起组织。及至结了婚,家里既省菜钱又省电钱。菜钱嘛,前文有交待,北京男人不讲究“吃什么”,只问个“怎么吃”,还经常对老婆的手艺不满,捋袖子就上。至于上了以后的效果怎样,他怎么都能有个说道,有番解释。
省电,就是家里要有个北京男人,无聊的时候不用开电视了。肩不动,膀不摇,张口就来,打早上一起床,到晚上睡觉,老婆自会开心得前仰后合。看电视,除非爷们儿没空儿。
另外,北京男人办公司气派大,一注册,几百万、上千万。在北京募股,易如反掌。北京人出手大方,要不,那个风云一时的长城公司短短几个月内会融资10亿元?试想,在哪一个城市会弄到这么多民间资金?北京人上当都上得轰轰烈烈,全球皆知。一派粗豪气势。北京人拍电视,一出手就是三十集、五十集,甚至上百集。电视剧中的北京人豪侠之气甚盛,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然后开练。真够痛快的。
这就是粗犷豪放的北京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