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爷的指引,黄大虎没多久就听到了海潮涌动声,闻到充满盐味的清新海风。
踏在被海风湿润的石板路,黄大虎边走边看,来到了一座面阔三间的青瓦楼房前。
楼房被洒扫得干净如新,门口挂着一个牌匾,沐记商行。
终于到啦,黄大虎按住胸口,薄薄的信封似乎变得烫热。
为了出人头地,我来了。
“有人吗,来客啦。”
他推开门板走进屋,半人高的柜台出现在面前,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头吧,按照我们沐记商行的规矩,戌时之前,店里所有的人不得擅自离岗。
现在不过未时左右,店铺的厅房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沐阳远在南国,山高皇帝远的任性自为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这么放肆吧。
“有人吗,掌柜的在吗?”
依然没人应答。
不对劲。
黄大虎四处观察。
货架上的东西明显刚刚被人翻动过,大多数物件摆放的位置都有点不自然,像是被挪动然后又勉强复原,柜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烛台。
账本呢,算盘呢,称银两用的库平秤呢?这可不像是个开门做生意的柜台啊,黄大虎用手指捻捻蜡烛芯,烛芯还有余温,空气里仍然弥散石蜡燃烧的气味。
黄大虎伸头望向柜台里面,一堆黑色纸灰在角落里,焦糊的气味还没散尽。
肯定有人刚刚用过这台蜡烛点着了这堆纸,可是为什么这样做呢。
不会吧,出事了,遇上打劫的了?这可是在沐阳城里,青光白日的啊。
黄大虎摸摸胸前的信笺,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有人吗?我是京都总舵派来的人,再没人应声我进后堂了哈。”
掀开青布帘子,他轻脚轻手走入后堂。
后屋里面一片晦暗,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窗帘都被拉紧了。
“听到了吗?我是沐记商行总舵派来的人,有人就赶紧出来。”
从幽暗的光线中,黄大虎看到后堂的箱子柜子统统被翻开,账本和纸张撒了一地。
后堂一角,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
躺着的人一动不动,空气里有股甜腻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杀人了,有人被杀了,这肯定是遇歹人了啦。
老天,我才刚刚到沐阳分舵呢,就遇到这种情况。
得赶紧去报官,再待下去,小命难保。
路奉险处须当避,不是才子莫吟诗。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扯呼!
黄大虎撒腿跑向厅堂。
有个青纱蒙面的人掀开布帘走出来,差点和黄大虎对面撞上。
钢刀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闪,像条有生命的银鱼。
黄大虎感觉刀刃劈开空气,朝自己脸上招呼过来。
想宰了我?使不得啊。
“使不得啊,我就是个刚来此地的路人,别杀我,我保证什么都没看见。”
避开迎头两刀,黄大虎边跑边喊。
向哪儿跑呢?
回想起阜天总舵,后堂小院里,马厩里面有道供仆役小厮走的暗门……
他撒腿向后院跑去。
“给我站住,不需废话,让爷爷给你个痛快的……”
黑衣人追过来,一刀砍在门栏上。
“哎哎哎,别追我,有话好说,我有银子,大爷我给你银子,绕我一命成不成。”
求饶吧,路遇强人,求饶就对了。
“哈,命和银子,我全部都要……”
黑衣人一刀砍中了黄大虎的背囊,背囊里除了一套旧衣服,只有半块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烙饼。
包袱里的东西一呼啦全掉在地上,黄大虎黯然心痛。
饼还是好饼啊……还能吃……
好在包袱卸了几分刀劈的力气,恍惚中黄大虎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划了条口子。
疼痛的感觉还没上来,就觉得肩上凉冰冰的,还有些舒服。
黄大虎头也不回,继续撒腿狂奔。
怎么办呢,要是这里的后院没有暗门,一会儿走投无路。
这二十一年的小命就交代了,我不要死,不成,我还没娶妻生子,没发家致富呢,我不想死啊。
“大爷,我是沐记商行白总舵主的干儿子,我爷爷在阜天都府衙门里当差,我舅舅是东渠漕帮的副堂主,我家有钱,真有钱。
别杀我,回头我让家里人给你大笔银子,赎我一条小命,好不好。”
信口胡扯吧,说不定能动摇到眼前歹徒的心念,让他网开一面,自己能够逃过一劫。
“哼,站好了伸出脖子,看爷爷宝刀。”
这杀手既然肯搭话,有话说就好,比闷头不说话的人好多了,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叔叔……我阿叔是长河帮的人,长河帮知道吧,说一不二长河帮。大爷你今天高抬贵手放了我,长河帮上下都感您的德,以后道上见面,必然关照您老人家。”
说话间,两人一追一跑窜进后院,后院里果然没有暗门。沐阳分舵的后院一片平坦,连半棵树都没栽,只是院子中间有堆黑漆漆的木材,黄大虎一看就觉得应该是沉香木。
“老值钱了这些木材,别杀我,都给你行吗。”
蒙面男子一刀劈过来,锋刃虎虎生风,黄大虎吓得赶紧躲在木材堆后面。
“哼哼,别他娘的废话了。晓得吗,你是爷爷我宰过的人里边,死前废话最多的一个。别他妈跑了,赶紧来个痛快的,明年的今天,老子会为你上三炷香。”
蒙面男子说完挺刀猛扑过来,黄大虎赶紧绕到一边儿,隔着中间的沉香木材堆,一来二往,两个人围着木材堆兜了几圈。
“放了我,回头孝敬大爷您五百两银子成不成。”
听到五百两银子的巨额数字,蒙面男子明显迟疑了片刻。
好了,贪财就好,求财就好……我应该再试试。
蒙面汉子一刀侧砍,差点划在黄大虎脸上。
怎么呢,难道是我谎撒大了,对方不信了?
还是五百两根本不够?
“一千两行不行?”
“受死吧,瘪三!”
两人绕着木堆,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圈。
他望着蒙面汉子额头上的汗水,肯定累得不轻,这下好了,有了这堆沉香木掩护,老子能和你转一整天的圈。
后院的院墙同样是青砖砌成,并不太高。
黄大虎扯开喉咙喊。
“杀人了,杀人了啊,附近的街坊邻居,听到的请报官啊,救命啊……”
蒙面汉子闻言,并不慌乱,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音调宛转的哨子。
哨子声刚结束,不到五个弹指时间,一男一女攀在矮墙上,翻身进了院子。
翻墙进来的男人头戴斗笠,手里握把钢刀。
女子没有蒙面,她穿了身短打服,脸上是冷冰冰的笑容,手里两把短剑寒光射出。
居然还前有明敌,后有伏兵啊,黄大虎难过得牙疼。
吹哨子的蒙面汉子哼哼一笑。
“哼哼,你喊啊,你倒是喊啊,继续喊啊。”
老天啊,我今天是不是必须得交代到这儿啦?他觉得嗓子彻底哑了。
“哟,你还上头了啊,就这种货色的怂包,你左大老爷居然搞不死?”
冷冰冰的女子打量黄大虎几眼,脸朝吹哨的蒙面汉子,鼻子里嗤一声。
“你们两个都给老子闭嘴,马上弄死这东西,事办完了赶紧撤走。”
砰!
带斗笠的男子咆哮道,举起手枪,朝黄大虎脸上扬手就是一枪。
黄大虎认得这种杀人的南洋兵器,阜天京都里,好些贵胄老爷们的手下保镖,都配备得有各色火枪。
他下意识地抱头弯腰,子弹打在沉香木上,溅得他满脸木屑。
“一起上!弄完收工。”
三个歹徒举起兵器围杀过来,黄大虎脑子一蒙。
完了,今天交代了,老黄家从今天开始,就绝后无人了。
老子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呢,守身如玉二十一年,这次全毁了。
恍惚中,他看见院角有一口青苔斑斑的井。
踩在井沿上,伸手翻出墙外,还是很有机会的。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黄大虎一弯腰,二起跳,三侧身。躲过了斗笠男的侧劈,蒙面汉子的直劈,和双剑女子的横剪攻击。
动作一气呵成,如有神助,姿势帅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冲到井前,抬腿一跳。
井沿青苔很滑,他脚底不稳,踩滑了……
“哎哎哎哎哎哎呀呀呀呀……”
黄大虎头朝下,往黑洞洞的井底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