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虎闭着眼,感觉自己头朝下坠落。
哗啦一声水响,冰冷的井水浸润而来,寒冷的感觉快速蹿遍全身,肩头的伤口一入冷水,忽然疼得入骨。
凉水灌进鼻腔,麻木的脑子变得清醒许多,黄大虎忍住不敢喊痛,否则马上就会被淹死。
这口井好深啊,井里是不是住着龙王?
龙王爷爷,救命啊。
黄大虎身子继续下沉,几个心跳后,触底了。
这井其实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深,一旦外面的歹人跳进来,狭小的井里躲避不开,只要一刀,他的小命马上就得交代。
肩上的疼痛让他睁大眼睛,他看见井壁都是打磨过的砖石,奇特的是,这些看似普通的砖石发出幽幽绿光。
黄大虎脑袋向下,屁股朝天。
这种情形可以叫生死倒悬……
井底的石板上,似乎刻绘有图案。
是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刻了东西,如果是商会分舵的人做的,是为了什么呢。
倒栽进井底……我死定了,搞清石板上刻的东西,也救不了我的命啊。
打磨得镜子一样平整的井底略有些淤泥,有道白色的微光似乎在悄然闪烁。
好玄妙,这光线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看到白光,黄大虎觉得身心平静了一点。
好奇怪,我明明就要死了……
他不自觉用手拂去淤泥,露出井底的图案。
石板上凹刻的线条形成了女性形象,这个女性体态丰腴,面目慈祥,手舞足蹈像是在起舞。
女性双目紧闭,身上的衣服线条洒脱飘荡,悠然有神仙之姿。
女性背后的图案似乎描绘的是星空。
整个图案的线条发着不自然的白色微光,画面显得神圣庄严。
在星空闭眼跳舞的丰腴女性……很玄奇……
窒息的感觉,逼迫着他放弃审视眼前的图案。
黄大虎憋着一口气,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得把身子翻过来,就是死,也不要屁股朝上,脑袋向下,给人像宰猪剖羊一样从屁股眼杀死……
等等……那个符号是……
黄大虎在女性雕像的脚下,发现了一个符号。
在一个半圆线条中间,七股汇起的水纹,组合成柔软飘绕的水流。
这是沐记商行的印信。
这底下的雕刻,真是沐记商行做的。
安置在上无天日,下无人迹的井底,商行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雕刻图案,到底是为什么呢。
憋气越来越困难,脑子渐渐麻木。
我要死了,只要我停止憋气,井水就会灌进鼻子嘴巴。
我会屁股朝天,脑袋着地,淹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做个地底下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掏出怀中的信,撕开外面的帆布,最后看了一眼这件害死自己的东西。
嗐,一年10两银子的高薪俸,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但愿来生,我不要做个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的人,好孤独啊……
井水猛然灌入他的嘴巴,浑身止不住抽搐。
浸湿的信落在井底。
信封上,总舵主亲自盖上的印章,恰好和井底的沐记商行印章重合在一起。
一刹那井底白光如炽,黄大虎鼻子嘴巴灌满冷水,眼睛只能感觉吞没一切的白光,也吞没了自己。
他眼前只有一片纯粹的白炽,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灌进水的痛苦,和身体抽搐麻木的难受,完全消失了。
无眼耳鼻舌声意。
我一定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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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幽深的黑暗,无上无下,无左无右。
没有空间感的扁平黑暗急速蔓延,哗啦一声被从中忽然闪现的白光撕裂开。
白光继续扩大,形成了一颗发光的星。
无数颗星在无边的扁平黑暗中闪出。
一瞬间,不及凡人呼吸那一瞬之短暂,黑空里布满了亿万白色星辰。
星辰中,有几个特别明亮的纯在渐渐靠拢,组成了手舞足蹈,面容慈祥的的女人。
女人闭目不语,组成她形象的星星时而闪烁,在不稳定的光线里,移动到亿万星空中央。
“一切有无源因果,皆出此光明中。”
一个无来源方向,无情感,无音调,甚至没有没发声的“声音”说。
“一切有无源因果,皆出此光明中。”
声音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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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黄大虎感觉屁股被人踢了一脚。
“起来,快起来。”
黄大虎揉揉眼睛,感觉身体又回来了。
咦?我居然没死?
我没死?我苟活了?哈哈哈。
他心中得意,猛的晃动脑袋。
刚晃了几下头,晕眩感立即猛烈袭来。
头晕眩难忍,胃里涨得难受,他赶紧趴在地上。
“哇哇哇哇……”
呕出几口苦水,黄大虎感觉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你是何人?”
身穿素色褐袍的老人,手里拿一根弯曲多节的拐杖,半蹲在他面前。
老头脸上布满皱纹,白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有种神仙中人的感觉。
这老头是谁,这里没有水,不是井底,所以他不是龙王。
我一定是被救了,井底的水……
“哇哇哇……”
黄大虎又喷了几口水,鼻涕都淌出来了。
“哎呀呀,诸位,诸位,你们可看见啦?赶紧出来吧,咋们这小天地,今天终于来人咯。”
“这可能是几百年来,进来的时候最狼狈的一个人啦”
褐袍老人指着黄大虎的脸,摇头锁眉。
几个人影子从黑暗里出现,走到黄大虎的面前,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真难看,莫不是门派无人了,竟选出这样一个家伙送到我们这来。
瞧他尖嘴猴腮的穷酸模样,一看就没有高位者的气势。
形象如此猥琐,如何统领部下,怎么在江湖上立威,让人得以敬畏?”
说话的是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汉子身穿一袭白色短打,腰间悬把长剑,身上筋肉分明,眉眼间还有一股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豪壮之气。
“此人面色无华,目中缺乏神采,也不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士,不知道门中此次推举他来,究竟何意啊。”
一个手拿折扇,身穿鹤氅的文士摇头道。
“他太瘦了,小胳膊小腿儿的,怎么能挑起统领门派的大任?”
身穿南洋人风格紧身服的中年女子目光如电,背上负一支十分长大的双管火枪。她一脸白麻子,头发又短又乱,紧身服显得她身形格外健美。
“一枪崩了这家伙,让他们重新选个人进来吧。”
她朝黄大虎举起火枪,咔嚓扳开火门,手指扣在扳机上。
“别别别,别开枪。我这不……才来么,你们是谁啊。”
看见眼前黑洞洞的火枪,黄大虎立刻回过神想办法自救。
当然,办法和以前一样,面对强者,求饶认错,用真诚说服对方放过自己。
我他妈才从冷冰冰的井水里逃过一劫,用马上被火枪指着脑门,什么情况啊。
这是水火不济,凶神值日,要大祸临头啦,出门前该看看黄历啊。
“你怎么进到这儿的?。”
穿鹤氅的文士问道。
“我掉井里了,看见光……白光……”
“所以你这家伙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啦?别多说了,四娘子,你快开枪崩了这小子吧,我看着糟心啊。”
穿白色短打的豪壮汉子一挥手,像是在指挥开始射击。
“一切有无源因果,皆出此光明中……”
一个年轻女子飘然出现,说话的声音如清风拂过,让人心神舒适。
黄大虎吸了口气。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八九岁,身着淡绿素裙,脸上妆容十分简单,却显出一种举世无双的美貌。
不止源自她的身体,这种美貌更源自她走路的仪态,说话的语调,和一举一动散发的气质。
哪怕是在阜天京都,这名女子也绝对称得上是顶级美人儿啊。
“公孙前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小子合适呢。”
穿褐袍的老者向女子拱手问道。
绝世美女是前辈?瞧这褐袍老头态度谦卑,不像是装的。怎么七八十岁的耄耋老人,居然称呼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前辈,太乱套了吧。
“她刚才说了,有无因果,皆是缘分啊。”
鹤氅文士摇摇折扇,接着道。
“万物随缘生灭,我等既是沐尘天女门人,自然应当顺从缘法。”
沐尘天女?这名字好熟悉。
缘法是个好东西啊,看来今天我终于把命保着了。
这是哪里,这些是什么人,以后搞清楚了,一定能找到办法出去。
一年10两银子的薪俸……
只要把分舵被歹人袭击的事情上报官府,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升迁。
只要好好活着,就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嘛。
“就是说得把他留下咯?哎呀呀,他太丑了,先说好,我可不想搭理他。”
白色短打服汉子咳嗽一声。
“起来吧,别一副窝囊样子。”
穿南洋紧身服的女子收回火枪。
黄大虎彻底松了口气。
呼,今天真是太刺激了,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几次。
“这是什么地方呀?”
黄大虎向鹤氅文士拱手陪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不经心的闲聊。
“此地是渊玄,是我们天女门,也就是沐记商行培养历届掌门的隐秘场所。”
“这里不见天日,不入阴阳,在时间之外,无空间之实。不虚不谷,是真正的天外之天。”
鹤氅文士温和一笑。
不见天日,不入阴阳,时间之外?啥意思,这地方难道是天宫地府,不在阳间了?
难道说我还是死了呀?
天女门,又是个啥意思?听起来,似乎和沐记商行有些瓜葛……
“在下离盈子,穿白色短打的汉子是陈述,这位老者我们都叫他褐袍老人。拿火枪指着你的夫人,是单四娘。这位年轻姑娘,其实是我等五人之中资历最深的一位,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孙妍如啊。”
身穿鹤氅的文士用折扇自指,然后一一指向其他四人。
离盈子,陈述,褐袍老人,单四娘,公孙妍如……
黄大虎确信自己以前完全没听过这几人的名号。
亘土中洲那么大,江湖里人那么多,没听过也很正常,不认识他们并不代表我孤陋寡闻是吧。
“请问阁下的名讳……”
离盈子向黄大虎拱手。
看来这个离盈子知书达理的,说话又好听。
只要有话可说,就有机会试探出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生意人,不折腾一下,就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好处。
让我先套套他,找准切入点,见机行事吧。
“我叫黄大虎,是从阜天京都来的。初来乍到的,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请几位原谅啊。”
“好,黄大虎,你跪下吧。”
“哎?”
“跪下……”
五个人齐声说。
跪,跪吧,不吃眼前亏,何况那火枪……太他妈吓人了。
黄大虎跪下了,跪得很不真诚。
五个人站直身子,神情庄严地念诵。
“众星之源,众法之缘,容生万相,皆起光明。”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五人的徒弟了,直到我们认为你完成学业的那天,你不能离开此地。
离盈子跨步到黄大虎面前道。
“完成我们为你定制学业之后,你方才可以回到外面,继承天女门的掌门之职。”
褐袍老人说完话,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不知在想什么。
徒弟?学业?继承掌门?
怎么回事,这群人好生奇怪,莫不是些邪魔歪道?
我还是安心做个一年薪俸10两银子的当手就好了,这个地方奇奇怪怪的。
我可不想做什么掌门人,我就是一个商行小伙计,有什么资格能担起这种责任呢?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
黄大虎试探道。
单四娘举起双管火枪顶住他脑门儿,陈述拔出长剑搁在他脖子上。
“我同意,我同意,我太同意了……”
黄大虎听见自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