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日,听宋江说罢来意,宋清道:“哥哥,这玉麒麟是个晓进退的,他这些时日与山上众头领饮酒,话里话外对哥哥都毕恭毕敬,常恨自己有家业羁绊,不然便在山上与众人日日吃酒快活。许多首领技击上有什么不明之处,他都一一指点,多有交好之意。”
宋江听了,摇头道:“眼下却不好说这么说,他这番举动,说起来更像是小旋风柴进首领当初那般,多交接些江湖绿林好汉,以为日后不时之需。”
“他指点吕方时极为用心,说了自己不少的得意的招数。”
“吕方一直护卫我,他这么做算什么?是表明心迹,以后不会仗着本领,来为难我么?莫不是什么计策,故意用些假招数骗吕方,一来叫我们失去戒备之心,二来日后对付吕方时,故意误导他?”
宋清笑道:“哥哥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军师不是已经在大名府布置好手段,准备绝了他的后路么?不愁他不乖乖的上梁山泊来!”
“若是那样是最好,不然破那曾头市千难万难。可惜史文恭一身武艺,若不是他射死晁盖,说不定还能招降他为山寨效力。”
“哥哥不怕被卢俊义擒了史文恭去?”
“若是被他擒了史文恭,我便依着晁盖遗言,奉他为梁山泊之主。他要推辞便罢,若不推辞,也不过是另一个晁盖罢了,有何惧哉?”宋江恶狠狠的说道。
“可是他技击本领高强,比晁天王强出太多。”
“杀人又不是比武,哪有那么多讲究。任凭他万夫莫敌,终究是血肉之躯。战场上任凭什么样的高手,百余马军冲锋过来都要落荒而逃。连弩队只需五十人,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若是嫌陆上麻烦,还有水战,包管叫他‘玉麒麟’变‘死麒麟’。光明正大不成,还可打闷棍、洒石灰、下泻药、挖陷阱……,有的是办法。”宋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上次不是让你找神医安道全备些醉酒药和解酒药么?如今可都有了?”
宋清从柜子里翻出几大包药放在桌子上:“都有了。安先生还给了我一些无色无味的麻药,和醉酒药一起用,效果最好,但吃过了会死。只是……只是……”他忽然变得期期艾艾,“只是可以……可以不用么?真的要……这么不择手段?”
“这个以后再说,你都先收好。”宋江不耐烦的挥挥手,他接着说道,“卢俊义上山,还有别的好处,不然也不用费这么大力气。”
“还有什么好处?”宋清问道。
“牌坊。”宋江言短意赅的说道。
宋清忧心忡忡看了宋江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看着宋江信心满满的神情,终于什么都没说。
“明年是庚子年,传说庚子年天下有大乱,说不定就是我们的出头之日了。”宋江出门往住处走,临走之前抛下一句话。
宋清看着宋江远去,心中忽然一酸,眼圈竟然红了。他盯看桌上的几包药看了许久,好像在考虑要把那些药吃下去一样。
不说宋江回寨,只说卢俊义放开脚步,昼夜奔波。行了数日,这一日到得大名府境内时,已是薄暮。
卢俊义见天黑前来不及入城,便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卢俊义离了村店,快步入城。他进了城,却不回家,只转过州桥来。州桥下有一个张记茶馆,虽处闹市,但价格昂贵,茶水粗劣,点心简陋,杯盏粗糙,也没有说书耍唱的,因此生意冷清,少有人来,门可罗雀。
这张记茶馆背后东人正是卢俊义,自从他娶妻之后,家中议事不便,就暗中让人把这茶馆盘了下来。每逢有机密事要商议时,就到此处来。
卢俊义来到州桥下茶馆,推门进来,只见一个茶博士趴在一张桌子上打瞌睡。
那茶博士听见有客人进来,头也不抬,有气无力的招呼道:“客官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卢俊义道:“林仲才家的燕小乙让我上重楼,来取两斤枣糕,一双草鞋。”
那茶博士听了卢俊义的话,不管是“仲”,“乙”,“重”,“两”,“双”都带个“二”字,与掌柜交待的暗号相符,便抬起头来,打量卢俊义一番,道:“小店吃喝自取,客官自己招呼自己吧,莫要客气。”
卢俊义摸了摸鼻子,来到楼上,只见那楼梯满是灰尘,地上有行脚印。
有一人此时正在楼上一个阁儿里枯坐,乃是浪子燕青。他送卢俊义娘子贾氏去云州,赶上董庞儿反辽。这董庞儿又名董才,易州人氏。那年二月的时候,他在辽国南京打起旗号反辽,聚集上万人马。辽国从西京和南京派遣两路大军前去镇压,双方大战于易水,董庞儿战败散退。到三月时,义军复聚,在奉圣州又被辽军打败。此后董庞儿不敢和辽军硬碰硬,只得率领余部转战云州等辽国薄弱之地。
燕青这一行正赶上战事,路上曾被小股辽军俘虏,幸亏燕青机灵,先行逃跑,去找董庞儿义军求救。董庞儿与周侗、卢俊义都有交情,亲自领军与燕青一起救了贾氏等人出来,而后护送到悬空寺。
董庞儿本想留燕青在义军中做个首领,燕青坚持不受,仍回大名府,已有半月。除去按着卢俊义的吩咐四处探听消息外,平日都在张记茶馆这里。
听见楼梯声响,燕青从出神中回来。他屏住呼吸静听,那脚步声极为熟悉,不由大喜。他急忙从阁儿里走出来,看着卢俊义,纳头便拜。
卢俊义扶燕青起来,拉着燕青到阁儿里坐了。
燕青道:“小乙在此等候员外多日,家中事都已打听明白了。”
“打听到什么了?”
“自从主人去后,约有半个来月,李固那厮回来,当时便去留守司告状,只说员外已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家中财物,全被李固夺了。其余的主管,都和他做了一路。小乙依着员外吩咐,前去和他吵闹,被他赶了出来,只在此相候。”
卢俊义道:“甚好,我这就去家中。你去寻牢里蔡福,我入狱后叫他多多照应。”
燕青劝道:“员外要去曾头市,直接去便是——那狱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有个什么疏失,反而不美。”
“你有所不知,我师弟史文恭是个精细又倨傲的性子。我若不做个落魄样子,不去那大狱走一遭,一个是瞒不过他,另一个是不叫他欢喜。到时若是他不收留,这才叫不美。你心我已知了,吃饭都须防噎,我也不敢把自家性命做儿戏,你只管行事便是。辽国那里如何?”
燕青无法,只得顺着卢俊义换了话头,说些辽国路上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