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
邙山之巅。
一位三十来岁、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正在极目南眺,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两山对峙,伊水中流。
在他身后,有两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垂手而立。
“薛收你来看!”中年男子指着远处大大小小的山包,“你可知那些山包是什么吗?”
薛收上前几步,和中年男子站在一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后笑道:“老师那不是坟冢么?”
“嗯,是坟冢!但你可知这小小的北邙山埋了多少王侯将相么?”
“这……这我可不知!”
“这北邙自从东汉以来,这里先后埋葬了二十余位皇帝,包括东周时期的王墓八座,东汉帝陵五座,曹魏帝陵一座,西晋帝陵五座,北魏帝陵四座,是这天下埋葬帝王最多、最集中的地方!”
“这么多?”薛收听罢也是吓了一跳,“莫非这北邙之山真是风水宝地不成?可我并不见其有多高、多广啊!”
“你倒不知‘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的谚语。你看它蜿蜒绵延数百地,宛如一条卧龙围绕着洛阳城,一条伊洛之水自西而东贯此而过,如此依山傍水,枕山蹬河,不正是风水图中的‘虎踞龙盘’之势么?我想,你父亲的遗骸可以葬在此处了。”
薛收听言赶紧屈腰一躬,道:“多谢老师为家父选冢,家父在天之灵定会感激老师的恩义之情!”
“你父薛道衡因奏对不称旨,被当今隋帝赐死,天下都称冤屈。我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唉,可叹世道多舛,人力穷乏,难尽责份啊。”中年男子也是哀声一叹,颇有愁肠之色。
“这次隋皇再次征召老师去朝堂做官,不知老师这次倒要如何拒绝?”
“莫要管他,我自闲散惯了,不理就是!”
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第一大儒王通!这次带着两个弟子来京城,一是因为隋皇召见,二是为故人薛道衡选入葬之址。这年轻人薛收就是薛道衡之子,已入他门下七年有余了。
另一年青人这时也说话道:“启禀老师知道,小师弟苏烈前些日子来信,说他已经进了垂云峰,要在那里耽搁几日,料想今年的书院大比他要赶不上了!”
“苏烈啊?”王通想起他倒是会心一笑,“这小子精灵古怪的,不要信他,书院大比他定会准时赶到,他……他这是跟你们打马虎眼呢!”
青年男子和薛收先是一愕,而后恍然大笑,薛收道:“魏征,就你实诚,他的骄兵之计定是为你设的!”
魏征听罢,也是一笑,骂道:“这次见面,当折他几分锐气,要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王霸之气!”
“王霸之气?”二人一愕,旋即顿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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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皇迁都洛阳,经过多年时间的修葺和重建,如今已是人口过百万,富家过万余的中华第一大都,繁华胜昔,商贾云集,走在人口攒动的东市街,王通三人已是目不暇接。
走着走着,王通笑着对薛收和魏征道:
“你们说说,当今隋皇为何要把都城从大兴城迁到洛阳来?说得好,老师请你们吃洛阳水席!”
“真的?”二人非常高兴,早就听闻京都第一美食的名头,今日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我要八凉十六热的那种!”魏征舔舔舌头,已是迫不及待了。
“我要那三八桌的,汤水一定要足!”薛收也是急不可耐,嘴中津液横生。
“看你们两个,说到吃,谁都不如你们两个!”王通笑骂道,“都说说吧,看你们有多少见识!”
“那还用问?迁都洛阳肯定是洛阳安全呗!你看它地处黄河以南的支流洛河之畔,却又不远离黄河,受黄河水患的影响小,而且还可以以黄河为北方屏障,黄河北方又有太行山,西北夷狄休想进洛阳半步!”魏征道。
“往西还有着百多里的崤山阻隔,而且还有函谷关扼主关中通往中原的唯一通道。函谷关再往西,还有潼关把守,因此,洛阳西方安全是牢固的。而北方黄河之险以及太行山之障,也可以说是万无一失!”薛收补充道。“如此,洛阳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收东、南地区的贡奉了!居中央而取天下势,洛阳之地可以说是执天下之牛耳矣!且隋皇今以洛阳为中心,召百万民夫疏浚北至涿郡,南至余杭的四条运河:通济渠、邗沟、永济渠、江南运河,无不使南北槽运更加通畅,若遇顺风,朝发夕至亦有可能。”
王通颔首,道:“洛京执天下牛耳,亦是先皇文皇帝遗愿,当年运河竣工后,隋炀帝率众二十万出游,自己乘坐高达四层的“龙舟”,还有高三层、称为浮景的“水殿”九艘,此外杂船无数。船只相衔长达三百余里,仅挽大船的人几近万数,均著彩服,水陆照亮,所谓“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其功绩如斯,奢靡亦如斯啊!”
魏征道:“莫去管他,莫去管他,我们先去祭祭五脏庙才是要紧!”
王通和薛收也是一哂,三人一起径往酒楼而去。来到城中一座酒楼,三人叫了许多吃食,正吃得痛快,忽然楼下街市之上传来大声喝骂之声。
魏征好奇心性,当下一手拿一酱鸭腿,一手推开楼上窗户,向下望去,边吃边看热闹。只见楼下对门处,一个妇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在一个摊煎饼的铺子前。那小孩吵着闹着要买那铁锅上摊的煎饼,只是那妇人不肯,嘴里说道:“前面有更好吃的,我们去那买!”那小孩却是不依,哭大着嗓门就是要买。那煎饼摊的老汉忙说:“买一个吧,瞧孩子哭成这样,我做的煎饼好吃着呢!”听老汉这么一说,那小孩闹得更凶了。那妇人牙紧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竟然垂下泪来,低声嗫嚅道:“我……我没有钱!”
“不贵,只要五文钱!”
“我……我一文钱也没有!”
那妇人再也不好说话,也不管孩子再怎么哭闹,低着头拉起孩子就跑。谁曾想她情急慌忙之下,竟撞到一个人身上,把那人手上的一个茶壶给碰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