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罗织罪名2
“我们家祖居官星湾,是一个名门望族,后因人丁兴旺,一代代的分门立户才各自东西,现在只落得我们一家仍独守祖居。那些人,确实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在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过一官半职,也曾给过我们很多关照。但我们从没做过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事,你爷爷死得早,我和你奶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族人照应是少不了的,难道这种照应有错吗?我们得到别人的照应反倒成了坏人吗?如果有几个成份不好的,有几个在国民党时期干过一些不利于人民的事的人,这个家族的其他人就成了坏人的话,那么葛如山还当过土匪当过乡丁,葛如国还是拖枪叛变的反革命呢,怎么他们葛家的人反倒成了红人呢?更何况这葛氏家族的都还是一些没出五福的兄弟叔侄呢?为什么他们就不是坏人?”
“是呀,爸爸,这是为什么?”
“你还小,你不懂,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找你的麻烦还怕没有理由吗?”
听了父亲的话,文仲不禁对大字报的内容更加产生了怀疑,越是怀疑就越是想弄个清楚明白:“爸爸,怎么大字报上说我家过去雇有长工,是漏划的富农,这是真的吗?”这个问题是文仲最担心的,要知道在那个讲阶级唯成份的年代,一旦把他家的成份从中农改为富农,就意味着他们将永世不得翻身。
“这年头,人要倒霉做好事也有罪,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你爷爷一生勤劳擅长经商,赚了几个钱买了几亩好田,一边种田一边经商,家境还算可过,你奶奶一生乐善好施。恰在此时我远房有一个叔叔带着两个未成年的侄子和一个未成年的弟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你奶奶看到本家人落难,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于是就收留了他们,让他们住在我家的前屋里,你奶奶平时为他们缝补浆洗,他们也很勤劳,自己动手开荒种地,农忙时他们也乐于为我家帮忙,就这样两家在一起相互支持,时间不久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我们两家就分开居住了。我们从来就不是主雇关系,还有那时你爷爷开有一个酒作坊请了一个师傅教技术,而且也是亲戚,时间很短,土改时根本就没有说他们是长工,为什么现在说,这不是蓄意报复是什么?”
父亲说的这两家人文仲都知道,他们一个是到现在还在来往的亲戚,一个是同供一个祖宗牌位的本家,这怎么可能是他家的长工呢?这次与父亲的长谈开始使他明白人世间的纷繁复杂,开始懂得用心去审视身边的人和事,用心去分辨社会的善与恶。
罗织罪名是手段,整人才是目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的墨迹未干,怵目惊心的人身攻击和洗劫一空的财产掠夺便开始了。
一天吃罢晚饭,文仲一家人静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熄灯睡觉了。突然,与隔壁幺姑妈相连的窗户轻轻地响了三下,接着传来了几声轻轻地呼唤:“老表,老表,……”
文仲的母亲听到喊声赶忙凑了过去:“幺姐姐,有么事呀?”
“明天红卫兵要搜你的家,快把你家值钱的东西拿过来藏到我家里。”
文仲的母亲赶忙把这个摄人心魄的消息告诉了文仲的奶奶和父亲。一家人听到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顿时茫然不知所措,文仲母亲望着丈夫不无担心地说到:“这怎么办,幺姐姐靠得住吗?”
“幺姐姐,靠得住,没说的。几十年来,她一直把我们当自己人。”
“她既是我们的亲戚。又曾是我们一家人,应该信得过。”
“那我们就赶快把值钱的东西送到她那儿去。”
说是值钱的东西,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床纹帐和一床毛毯,那是文仲父亲受表彰的奖品,舍不得用留着给文仲姐姐作嫁妆的。文仲母亲找来一床旧床单把纹帐和毛毯包了又包,轻轻地敲了敲那扇充满着危难之际显真情的窗户:“幺姐姐,幺姐姐,这是一床纹帐和一床毛毯,准备给你侄女出嫁用的,麻烦你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呢,我还以为你们不相信我呢。”
“怎么会不相信呢,在别人都欺负迫害我们的时候,只有你还敢帮我们的忙,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文仲母亲的眼里满含着感激的泪花。
第二天上午,一群佩戴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凶神恶煞般地冲进了文仲家,二话没说就开始翻箱倒柜。家里早已一贫如洗,文仲奶奶父亲和母亲索性不管,让他们肆意折腾。“呯呯……”几声脆响,奶奶赶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红卫兵用挖锄砸碎了他家祖传下来的两个大坛子,接着又是“咔喳”几声母亲陪嫁的两口木箱也被砸碎了。这帮所谓的革命造反派,在他家里整整闹了一个上午,他们一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胡作非为。每一声碎响,就会给他们带来钻心的疼痛,这哪里是在砸东西,这分明是在剜他们全家人的心,可在那炼狱般的岁月里,他们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然而这一切都是刚刚开始。
斩草除根是长期以来人类自相残杀的最残酷无情的斗争手段,作为一个长期受封建思想影响的中国农民,虽然没有受过政治理论的教育,甚至不能真正说出斗争这个概念的定义,但是他们对斩草要除根这个朴素的道理还是深谙个中奥秘的。既然如此,葛氏家族当然要把报复之手伸向文仲这个父母和奶奶都寄希望于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一株独苗身上了。
六六年的五月,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生产队里种了几亩地的西瓜和香瓜,瓜地正好在他们上学的路边,看瓜的老头儿是葛如海的亲姐夫。
一天夜里,天公突然降了一场阵雨,这场雨对雨露滋润禾苗壮的大自然来说无疑是一场喜雨,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成了文仲的灾难的禍水。第二天早上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象往日一样上学去。自从他的父亲倒霉后,一个人上学已经成为文仲的习惯。雨后的早晨,大地一片葱绿,空气格外清新。一路上,他东张西望地欣赏着雨后的美景,心情也有了少许的舒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生产队的瓜地边的那段路。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亲热的招呼:“喂,亮成,过来吃瓜呀!”他一看是看瓜的老头儿在喊,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那时能赏赐你一个不要钱的瓜,哪怕是一个小香瓜也是十分难得的,更何况象文仲这样一个遭人歧视看惯白眼的走资派崽子。文仲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毫不迟疑地走进瓜地,从看瓜老头儿的手中接过了一个足有半斤重的香瓜,直到坐在教室里,心里还美滋滋的。可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和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