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蒙难辍学
中午放学了,文仲和以往一样一个人远远地跟在同学们的后面向家里走去。快到瓜地边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同学一个个都停了下一来,看瓜的老头儿把一个个学生拉进瓜地比试着一串脚印的大小,说什么要查偷瓜的人。文仲近前一看一下子惊呆了,那分明是早上看瓜老头儿自己喊他到瓜地里接受他的恩赐时留下的脚印,怎么会是偷瓜人留下的脚印呢,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站在一旁看着看瓜老头儿煞有介事地认真地一个一个地把学生们拉去对脚印,大有不查出“偷瓜人”决不罢休的势头,渐渐地他发现这一切都是针对他来的,所谓给他瓜吃也是看瓜老头儿布下的陷阱。于是,文仲决定站出来揭穿看瓜老头儿的阴谋。
“赵叔,这不是你早上叫我到瓜地里吃瓜时留下的脚印吗?”文仲理直气壮地面对同学们讲述了看瓜老头儿早上送瓜给他时的经过。涉世不深的他哪里知道,没有第三者在场为你作证的事情,谁会相信。
“什么,我给你瓜吃,我会把队里的瓜给你吃,那么多同学我怎么会单单把瓜给你吃?”看瓜老头儿振振有词地说。
“是呀,他怎么会单单把瓜给你吃?”同学中爆发了一阵阵责问的吼声。
面对同学们的责问,文仲气得浑身象筛糠一样发抖,怒不可竭地指着看瓜老头儿:“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承认,你还是不是人,简直是个不要脸的老混蛋。”
那看瓜老头儿一听文仲骂他是老混蛋,“啪”的一巴掌打在文仲的鼻梁上,顿时鲜血从鼻腔中流了出来,文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时他的耳旁仍然不停地传来看瓜老头儿的责骂声:“小兔崽子,偷了瓜还不认帐,看老子非把你揍死不可。”说着又高高地抡起了拳头。文仲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哭,羞愧屈辱愤怒化成无尽的泪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流。文仲的身后,和他同学的葛元化带着一群学生一路高喊着:“亮成……小偷,亮成……小偷……”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文仲怀着满腹的委屈,低着头一路紧跑回到家里。正在吃饭的奶奶,看到他边跑边哭,满脸是泪地回到家里,一个劲儿地问:“你哭什么,是谁惹的你?”
“是呀,你快说呀!”文仲的母亲一声接一声地催问着。
文仲实在忍不住憋在心中的委屈,一边哭一边诉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家人听后都阴沉着脸,好半天奶奶又说了一句话:“人心真毒啊,没想到他们竟然对一个孩子下了手啊。”
一直没有吭声的父亲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早晚他们会对亮成下手的,怪就怪我没有对孩子交待清楚,让他提防点,他们不把我们这一家人整绝是不会罢休的。”紧接着父亲又唉声叹气地说道:“孩子呀,快把眼泪擦擦别哭了,是爸爸连累了你,再说你越是哭得伤心他们就越是高兴。”
是呀,哭有什么用呢?无论多么凄惨的哭声也不可能唤起那些被扭曲人性的心灵的半点儿怜悯。文仲擦了擦眼泪,抽噎着止住了哭声。那天中午他没有咽下一粒米。饭后,大人们都去出工去了,文仲和三个妹妹紧闭着大门在家里不经意地翻阅着一本小人书,籍以打发枯燥无味的时光。
突然,“嗵……嗵……嗵……”从他家大门传来几下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又是几声刺耳的吆喝:“不要脸的偷瓜贼,滚出来!”听得出那是儿童团长葛元化的声音。听到这剜心的喊声,文仲感到蒙受了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恨不得冲出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可是,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自己哪是牛高马大长着一身横肉的葛元化的对手,更何况还有那些趋炎附势的爪牙,如果冲出去只能是飞蛾扑火。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出门时父母亲的叮咛:“孩子呀,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我们现在要做的一切就是忍,等你长大了,慢慢就会好的。”“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他强压心头反抗的怒火,强忍眼中委屈的泪水,一声不吭地坐在他家院子里,不敢吭声。
“啪……啪……啪……”几个碗口大的石块从院墙外扔了进来,险些砸在文仲的身上,他赶忙带着三个妹妹躲进正屋。
葛元化见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就带着一群帮凶搭着人梯翻越文仲家的院墙。文仲一看院墙顶上露出了他们的人头,就用木杠紧紧地抵上正屋的门,从门缝里张望着院子里的动静,只见葛元化第一个从院墙上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十好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大多是和他们葛家沾亲带戚的,当然也有几个趋炎附势的小户人家的子弟。
他们翻进来后先是打开文仲家的大门,让更多的看热闹的小孩儿涌进院内。领头的那几个,从外面捡来石块,边喊边骂边砸正屋的门。文仲和妹妹们都被吓得大气儿不敢出,死死地顶着门,任凭他们怎么砸也不开门。那葛元化见砸不开门,又使出了更加阴损的招数,用铁铲从外面端来臭不可闻的大粪,不知是谁还捡到一条死蛇将它搭在文仲家正屋的门坎上。足足闹腾了一两个时辰,才骂骂咧咧地走出他家大门。
傍晚快要上灯的时候,大人都收工了,文仲的奶奶第一个推开大门一看,院内一片狼籍,首先想到这一切都是冲着文仲来的,便扯开嗓门叫起了文仲的的乳名“亮……成……”
听到喊声,文仲和妹妹们才打开门,一下子扑进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刚刚过去的一场心惊肉跳的闹剧。这时,文仲的父亲和母亲也陆续收工回到家里,一边收拾院里的砖头瓦块大粪和死蛇,一边陪着孩子们暗自落泪。
第二天早上,又该上学了,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一切,说什么文仲再也不敢向学校迈出半步。奶奶和母亲也害怕他有三长两短,听说他不愿上学,也不好勉强。文仲父亲想到因为自己的牵连,唯一的儿子将要失学,虽然不情愿但又不敢勉强,不得已只好暂时依了文仲的。
既然是不打算上学了,就也没有向老师请假。上课了班主任杜老师清点人数,发现缺了文仲,就问和他同班的葛元化。
葛元化十分神气且又带着几分鄙夷地答到:“他呀,昨天早晨上学时偷了队里的瓜,今天不好意思上学了。”
“什么,他偷了队里的瓜,不可能。”杜老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更何况自从他父亲倒霉以来,他变得一向胆小怕事。
下课了,杜老师放下书本就往文仲家里赶。文仲的奶奶正坐在大门口……为了防止意外奶奶辞去了生产队的农活,照看着文仲和最小的妹妹。
“老人家,我是你孙子的老师,你孙子怎么没上学呀?”杜老师弯下腰轻言细语地问他奶奶。
文仲的奶奶一听说是文仲的老师两眼噙满泪花地把杜老师让进了屋:“杜老师呀,大人倒霉,小孩儿也跟着受罪呀。”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杜老师的催问,一直在一旁暗暗落泪的文仲一下子“哇”地哭出声来,仿佛是要把满肚子的委屈全都倾倒出来。
“有话尽管说,不要怕,老师会为你作主的。”老师轻轻地安慰着他。
文仲强忍着滚滚的泪水,一边哽咽一边诉说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杜老师听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唉叹:“不管怎么说,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可是一辈子的事哟!”
“杜老师,我们怕呀,我们担心有一天他们会对我孙子下毒手啊”文仲的奶奶颤抖着说。
“总不至于吧,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说着帮忙文仲收拾书包,他又跟着杜老师上学了。
放学了,他跟平时一样,照样一个人远远地掉在后面无精打采地向家里走去。在路过一片松树林的时候,突然,几个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下子蒙住了他的双眼,将他仰面朝天地按在地上,有人撬开他的嘴巴,有人对着他的嘴巴撒尿,又骚又咸的尿液一下子灌进他的嘴巴里。
文仲的四肢被紧紧地按在地上半点儿不能动弹,开始文仲还能拼命地憋住,到后来就只好紧咬着上下牙,任凭尿液从嘴巴里漫出来,顺着脸颊向地面流去,不知是一泡尿,还是两泡尿……紧接着一阵哄堂大笑几个人扬长而去了。
好一阵儿,文仲才从屈辱和悲愤中缓过气来,精疲力竭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看侮辱他的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一场杜老师没有想到的,他家大人早就担心的事,在那个年代,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文仲想起这件事仍然是浑身毛骨悚然泪眼欲滴。
爬起来后,文仲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尿液和泪水,不知是屈辱的泪水已经流干,还是这两天连续发生的事情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他没有象昨天那样放声大哭,也没有暗暗抽噎。哭,对文仲来说只能是一种内心悲伤的发泄。近两天的事实说明,哭得越伤心,大人就越痛心,痛心之后是无奈,文仲决心把这件事深埋在心底,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好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细细一想最要做的就是保住这条小命,否则,奶奶以及父母亲的希望都将化为乌有,而要保住性命就必须回避这个环境,一路上他盘算着怎么对大人开口。
回到家里放下书包文仲就去拿饭碗,细心的母亲看到文仲那被尿液和着灰尘弄脏了的上衣赶忙问道:“你的背后哪来那么多泥巴?”说着就把他拉到她的面前。
文仲本打算隐瞒事实真象,可是母亲已经闻到了那刺鼻的骚味,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有可能又是被欺侮,自己撒尿是不可能撒到自己的后背的。文仲的父亲和奶奶听说后也过来了,一看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于是轻轻地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文仲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让大人再为他伤心。还是父亲把问题看得深远,无奈地叹着气说到:“看来这书是不能再读了,要不然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文仲的奶奶就早早地起床了,收拾好文仲和她的换洗衣服,趁村子里的人都还没起床,文仲和奶奶就上路了。这是昨天晚上三个大人商量的结果,要奶奶带着文仲到住在离他家有三十多里且是深山老林的表姑妈家躲乱,这是奶奶堂兄的女儿,和文仲父亲一向情同手足,是他们全家最信得过的人。
就这样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为了保住全家的希望,也不再企盼他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了,小小的文仲就被迫离开了本应属于他的书本教室和老师,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