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了马车,待到追月和明俏椿浣一行人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瀛州,这赛华佗的神医当真是个有脾性不好请出山的,那医仙隐居的山底下来了不少的人,聚成一团。
都是满怀希冀来请求神医施以援手的,可总是三三两两叹着气面色尽是失望,打道回府的诸多。
已经近了六月的炎热三伏天里,烈日灼灼烤化了一般甚是晃人眼目,椿浣很是有眼色地递来一方绣着花团锦簇的棉麻绢帕。
明俏顺手接过抬手细细擦了擦脸上的一层薄汗,这具身子仍是孱弱,虽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如今能日子过得舒心全是依仗荀寅,她这次大费周章的来一定要治好他的腿。
赛华佗医仙,本名姓林,却不是瀛州人士,具体到底是哪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曾晓得,不知何时这半山腰住了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就在大江南北传了开来。
都知道他的规矩,神医性子怪异难测,一个月也就那么寥寥几天出来看诊,如果是不合他眼缘的,即便你是当今圣上,也照样将你拒之门外。
但是如果是他承诺答应了救的人,纵使你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半个身子被那黑白无常叫走,他也能将你从那阎王爷的手里头拽回来。
明俏扬起头望向那半山腰隐隐约约在篱笆丛里的小院子,她下意识攥了攥自己的手指头,她明白,这是唯一能救夫君的方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追月,椿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拜访医仙。”
抬脚一步步向山上走去,周围有不少人一块结伴而行,从相反的方向神情恹恹地往回走,但脸色却都是不太好,想来已经被神医拒绝了。
三个人亦步亦趋地走着,无人言语,一路上缄默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神医的住处,一圈篱笆丛围住了三座颇为简陋潦草的茅草屋。
整个小院子也是算得上干净整洁,院里还种着不少刚刚冒出芽的草药,隔得很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浓郁扑鼻的草药味,在石桌上还纷纷摊开晾晒着那些奇珍异草。
明俏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们,有人大哭大喊,一刻不歇地猛磕着头求神医救命,额头都已经出了个鲜血直流的大包,还有人直接敲上神医的柴扉话语真诚恳求愿用千金来让林医仙出山。
明俏只是静静伫立在一旁,很是有耐心地等待着,眼见着日头落了西山,时间一丁一点地缓慢流逝,人群逐渐慢慢散去。
剩下几个执拗地在门前哭晕了被那些采药童子们扶着下了山,即使这样,那扇柴扉也丝毫没有一点动静。
见此,明俏倏地往前走了好几步,到了柴扉前不出一丈的距离,她很是从容淡定地撩起来裙摆,屈膝缓缓跪下,背脊挺得笔直。
“妾身求林医仙出面救救我家夫君一命,妾身感激不尽。”
椿浣瞪得眼如铜铃,惊呼了一下,她家小姐虽不是什么幼时受宠的命,但是总归是尚书府的嫡女啊,何时像今天这般跪下来求人,她连忙想上前去搀扶她起来。
明俏却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轻声道:“椿浣,你不必过来,就站在那静候着吧。”
椿浣咬了咬唇,还是听从夫人的话,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去。
明俏本就身子骨不好,身形单薄纤细,不过才跪了一个时辰,便已经面色不好起来,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
额前的几缕青丝因汗沾湿黏在额头上,这样我见犹怜的模样让椿浣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过来劝说了好几次,但皆是无用,明俏的心如磐石无转移,愣是一下跪到了半夜。
她的嘴唇苍白干裂,巴掌大的小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受,实在是天色已晚不便多做逗留,于是哑着嗓子让丫鬟们扶着她起身,趔趄着步子慢慢下了山。
“夫人,那什么劳什子的林神医真不是好人,您都跪了小半夜,他都不曾说一句话,连理都不理你,您不用受着这样泼天的委屈,天底下又不只是他一人医术精湛。”
椿浣很是愤懑不平,自家夫人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体,且不论是当朝权倾天下的荀寅荀太傅的妻子,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家妇也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吧?
明俏累得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自家默默地掀开裙裾,只见莹白如玉的细腻肌肤膝盖上已然青紫了一片,双腿疼得直打颤,今天跪了这么长时间,明日腿定是更加疼痛难忍。
不过,这点小风小浪她还是受得住的,前世自家顽劣骄纵跋扈,少不了被父皇罚一顿跪祠堂跪宗庙。
比起那阴测测冒着冷风的宗庙,而且大半夜里还有奇奇怪怪的声响,这样实在不算什么,看着吓人罢了。
翌日起了个大早便去了林医仙的住所,一跪又是大半天过去了,每天来找神医看病的人很多,人头攒动地宛若长安城的集市,有几个好心的老嬷嬷见她跪下,就跟她语重心长地说。
“姑娘,你这样跪着也没什么用处,那神医是个怪脾气狠心肠,前些日子也有一个寡妇求神医救她儿子的命,
直直跪了三天三夜,神医连吭一声都没有,最后还是她家不过十岁的儿子拖着病体来将那苦命的娘拉下山去才作罢。”
明俏知晓她是好意,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继续闷着头跪着,她在赌神医会不会有一丝怜悯之心,自己如果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会不会就改变了他的心意。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求医的人愈发地少了,只剩下明俏一个人跪在门前,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椿浣哭着想要跟夫人一起下跪求人。
但被明俏厉声厉色地拦住,而追月也是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夫人,自家主子能有这么一个肯为他掏心掏肺上刀山下火海的内子,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连采药童子见了他这样,低语忍不住为之动容,但是奈何医仙不愿,他们也不便引荐。
这么几天折腾下来,明俏像是没了半条命,消瘦地宛若被风一吹就能走了,日日来的求医人也实在按耐不住了,便好言相劝。
“姑娘啊,你这腿再这么跪下去就要残废了,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几个有名的老中医。去帮给你夫君瞧一瞧。”
“对啊,姑娘,人不能太死心眼,太轴,林医仙这条路行不通,这要选择另一条康庄大道啊……”
……
这要娇滴滴的姑娘家家,让他们这些自诩君子的人实在看不下去想怜香惜玉。
明俏仍是固执地晃着头,眼色流露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戾劲儿来。
直到了来到瀛州的第十日,一早用完早膳就赶紧启程去山底下,追月自顾自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后嘴唇翕动着情绪低落地说。
“夫人,您肯对主子这样,我们这些做属下的都已经见到了您的真心实意,如果那老匹夫仍是不松口的话……明日,我们就返回长安去吧。”
“追月,我真心不愿意看见那样风光霁月的男人因为这件小事而断送了自己最珍贵的两条腿,他是有大作为的人,
是大邺的主心骨,是陛下的忠臣,他亦是你的主子,更是我的夫君,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护我周全的人,我这样想,于公于私,都是我应该做的。”
明俏今天说了好些子话,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分外熨帖,追月张了张嘴想反驳一两句,却发现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只得垂下头去闭上眼不再与明俏搭话。
明俏丫鬟陪着她入山,小厮留下来看马车,今日许是下着小雨所以来求医的人不是往日那么多,她轻车熟路地跪在柴扉前。
“妾身连心钰,只求赛华佗医仙救我官人一命,倘若神医肯施以援手,在此青天白日承诺,不管什么要什么求什么,妾身都愿意倾尽全力实现。”
空气都被烈日的炎热灼烧起来,毒辣辣的光照在明俏身上只觉得自己仿佛烧着了一般,前几日咬着牙关硬生生扛下来的。
但今日才刚刚跪了半个时辰,就开始眼前发晕,冷汗涔涔,精神恍惚不定起来。
追月与椿浣对视一眼,觉得如若今日晕过去二人就合力将她架下去,刚要有所动作,却不料那扇简陋还木头毛刺的柴扉突然打开了。
吱呀一声尖锐响声后,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苍苍老者,老者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耷拉着长脸,抿着唇站在门前盯住主仆三人很长很长时间,方才缓缓开口道。
“把你们家夫人扶进来吧。”
椿浣和追月皆是一愣,没想到那神医竟然是这样一位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爷子。
两个人犹豫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昏迷的明俏扶进来了那幢茅草屋内。
明俏昏昏沉沉间,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敷在了自己的脸蛋上,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位老人站在面前。
她脑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微微一愣,想来这位就是那赛华佗林神医,还没有开口请求,林神医便抢先开口。
“你愿意为了你夫君做任何事吗?”
“是。”明俏点头。
林医仙不急不缓地说。
“既如此,你若是肯为我以身试药,我便承诺救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