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太医皆是擦着额角的热汗,纷纷束手无策,只能好生细细照料将养着荀寅胸口上已经结了痂的深深刀伤。
马不停蹄地开着养元大补的方子,什么枸杞、当归、千年人参、灵芝,生怕不够补,便统统来了个遍……
荀寅他身子骨强,正值壮年血气方刚,身体也就恢复得快,翌日便从床榻上悠悠转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
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他稍稍蹙了蹙眉头,抬手用指腹揉了揉略略肿胀的太阳穴,舒出一口浊气,看见了守在她床边托着香腮打着瞌睡的小娘子。
他想支起身子坐起来,却不料腿部竟然一阵锥心的刺痛感袭来,而且还带着麻木毫无反应的感觉,他心头倏地一跳,原本神色如常的脸上顿时风起云涌了一番,他竭尽全力想拖起双腿,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活生生像废了一般。
明俏被睡梦中猝然惊醒,抬头一看就见到了醒来的荀寅,她忙喜笑颜开,眉眼弯弯嗓音柔和轻曼地问,仿若一个连珠炮似的。
“夫君,你终于醒了,你现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伤口还痛吗?”
荀寅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选择性掠过了那熨帖温暖的问候,只是阴测测目光不善地盯住明俏,眼底一片阴翳乌云密布,他缓缓开口,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低沉沙哑。
“我的腿,到底是怎么了?”
明俏先是愣住,沉默片刻后,就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不定地回应着。
“你的腿许是太久没有下床,所以就又酸又麻,这是正常的现象,你不必太过担心,也不用去在意,这几日你还是乖乖巧巧地躺在床上比较合适,再过半个月什么的,我再扶着你下床一步步来缓过。”
荀寅闻此,倏地莫名笑了,那抹笑得如沐春风般和煦,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不屑一顾。
“你当我是傻子?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他故意将废了两个字说得极重,但不难察觉他的尾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与哆嗦。
明俏动作一僵,额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应该瞒他,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告诉他或许比以后告诉他更能让人接受,便紧紧咬着下唇。
思忖着连心钰这个身份应该不知道瀛州那位医仙的大名,于是随便扯了个谎,低下头不敢与他四目相对,支支吾吾地小声说。
“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是,但是太医说,也不是完全没救了,说那赛华佗可以救治你的腿。”
厢房里死一样的寂静,二人均是缄默着不言也不语,带着热浪的夏风幽幽袭来,房外的蝉鸣蛙叫声此起彼伏层出阵阵,这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色,却让荀寅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开来。
他其实知道,这场刺杀,是有预谋的,绝对不是见财生意。
他几乎可以猜到,是谁想冒这么大兴许会暴露自己的风险,也想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可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吗?
荀寅的纷乱繁杂的思绪渐渐陷入回忆之中,想起来了那段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荀寅是荀家抱养的孩子,他本名却叫宁易羡。
当时还刚刚满了一岁生辰,咿呀学语没几天的小娃娃的他便被人追杀,奶嬷嬷一路带着从北魏逃走到了大邺,当时母后和父皇也被宫变的二皇子所逼死谋害,也就是现如今的北魏皇帝——宁北逸。
母后倾尽所有的暗卫亦打点了侍卫,九死一生地护送他们出了北魏,在大邺隐姓埋名了多年,结果在宁易羡四岁那年,嬷嬷不幸因为一场伤寒去世,撒手人寰,他便被荀家二老抱养,也算是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家。
荀老爷和太太对他极好,他们几年后膝下又添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儿子,也是他的二弟荀川,却没有丝毫改变对他的重视和寄予厚望,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的养,吃穿用度有时候都甚至比二公子要好。
嬷嬷与他相依为命,从小就打算告诉他的身份,不遮也不掩,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本是北魏先帝定下的太子,但那二皇子竟然敢逼宫谋反。
他是北魏正宫的遗留的嫡系血脉,是大殿正统,而那二皇子不过就是一个宫里排不上名号的小小嫔妃所生的不入流的小野种。
嬷嬷含泪,紧紧握住他稚嫩的小手,声泪泣下地不停磕着头一下又一下地苦苦哀求着他,让他一定要卧薪尝胆,积攒势力。
直到自己足够强大足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回到北魏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切东西,亲自手刃了那个暴戾残忍、弑父杀母、大逆不道的宁北逸,为他的父母报仇雪恨。
当时的他不过垂髫,懵懵懂懂,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嬷嬷终于忍不住将他搂入怀里呜呜咽咽地低声哭泣起来,宁易羡顿时不知所措。
只得拿起胖乎乎白嫩嫩如藕段的小手赶紧匆匆抹掉了她的泪水,可嬷嬷的泪像是永远哭不完似的,情绪忍耐到一定程度,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喷涌而出,她竟是一直哭了整整一夜。
随后自个儿一个人伏案,微微鼓起来自己的包子脸,抓耳挠腮地死活不明白为何一向和蔼可亲、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二皇兄要杀死父皇母后,还要穷追不舍地杀了他。
就是那天,他的生辰,从此便是双亲的祭日。
后来逐渐长大的他,终于明白了一切,这些血淋漓的事实让他着实恨极了宁北逸,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恨他的无情无心。
恨他的两面三刀,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权势,迷失自我的利欲熏心,为了当万人之上的皇帝就这样不择手段,连血脉至亲也要不留情分地赶尽杀绝。
荀寅从回忆里慢慢回过神来,看见面前娇若桃花般的姑娘,心蓦地就软了塌陷了一片。
“夫人,如果我真的残废了,你还可愿意跟着我?”
荀寅也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沉郁阴戾的语气,应该是吓到这个娇滴滴的她了,便放软了声音柔和问道,眸光在灼热日光熠熠生辉的照耀下烁烁发光。
“我当然是跟着你了,此生,我都不会弃你而去的。”
明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字一句,一停一顿,虔诚地宛若一个信徒,倾身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青丝缭绕,她羞赧地慢慢弯下腰去,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凝望了一会儿后,极尽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角,轻轻一啄便要离开。
荀寅哪里肯让她离开,这样的撩拨他瞬间方寸大乱,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将她用力一下子拽入自己的怀中,双唇又再次轻轻覆了上去,辗转亲吻,她的口中还带着丝丝桂花糕的淡淡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