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城,知县府邸内。
明俏一路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地颠簸而来,她的脸色因舟车劳顿而越发不好,许是来了南方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
也有可能是连着好几日都找不到荀寅忧心焦虑,这几天里一直死活都吃不下去东西,一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连带着椿浣都消瘦了一圈。
“夫人,姑爷一时不会儿找不到,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多少吃一点吧。”
椿浣心疼地看着侧卧在榻上小憩着的明俏,端着手中明俏最爱吃的红豆薏米燕窝粥,红着眼眶,眼里似要有泪花倾泻涌出来。
“姑爷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能放下心来,去把追月和袭风唤来,我要再问问。”
每天明俏都要询问一遍他们两个荀大人是否找到了,但次次来的时候二人都是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御林军和金吾卫已经倾囊而出悉数去寻找探听主子的下落。
连远在长安城的皇上都知晓了这件事,朝廷命臣这样不明不白地下落不明了,还是被人在知县府内公然刺杀。
这可是相当于是直直不绕弯子地打了天家的脸面,天子龙颜大怒,四方震慑惧惊,朝中大臣纷纷猜忌,这荀寅的性命还要有人来取?
怕是觉得活得时间太长了。
小小的淮南城知县县令哪看过这样的大场面,嘴里的几个大燎泡始终下不去,再加上这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急得他横眉怒目、急火攻心,呵斥痛骂惩戒底下的人办事不力,耽误了找人可是能要了他们的狗命,头都不够陛下泄愤砍的。
过了晌午,明俏依旧是神情恹恹,用筷子翻动了一下喷香诱人的米饭,蹙紧眉头,却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找到,找到大人了!”
追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奋的笑意。
“夫君他怎么样?”
明俏忙不迭让追月去带着她到了隔壁的东隔间厢房里,静静阖上眼睑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就是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惦念着的夫君。
荀寅用锦被盖住,赤裸着精瘦的上半身,用层层叠叠的白布缠绕了大半个身子,脖颈上额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细碎的划过的伤痕,在那张白皙光洁的俊俏脸蛋上实在是刺目得很,狼狈至极。
“主子他许是被人刺中了胸膛,不过也不太打紧,离心脏还远得很,休养个月余就应该能好,主要是……”
袭风的话微微一顿,抿了抿唇,眼神偷偷瞟了明俏一眼,只见明俏目光凛然催促着他:“主要是什么?你快说,别废话。”
“主要是,主子的腿骨被人打断了,本来就是一个很好治的断骨重接,可以痊愈,但这几天因为躲避贼人也没顾及到处理好好接上,
伤口森森白骨露出淋到雨发了炎,现下严重多了,刚才那匹夫老中医说,即便治好,或许……或许下辈子就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了。”
袭风说完这番话后,狠狠转过头去,紧紧咬住牙关,悄然拭去了眼角的泪珠,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他此时也顾不得那些虚的了,主子待他就如亲兄弟一般,如今他成了这样,怎能叫他不心痛?
霎时间,厢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气氛仿若凝固住。
“你们先下去吧,让我来照顾姑爷。”
沉默了很长时间,明俏才缓缓开口,屏退了一众人,只身一人留在偌大的寝室内,她颤抖着双手踉踉跄跄地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痛定思痛,他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人啊。
如果知道自己或许余生都无法下地走路了,像个无用的废人一样苟且偷生地活着,他该作何反应?
他应该是那蔚蓝苍穹展翅翱翔的雄鹰,是那潜龙在渊运筹帷幄的蛟龙,他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明俏一想到这些让人痛苦不已的事情,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紧紧抱住他的头,鼻尖在他的脸上微微蹭了蹭,明俏像是自言自语,眼神坚定不移地兀自喃喃道。
“荀寅,我定要治好你的腿,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
像是喏喏承诺,又像是夫妻间的寻常低语。
*
“宫里的太医过来瞧了吗?”
明俏替荀寅一遍遍擦拭着身子,拧了一把绢布,细细描摹他如画的眉眼,轻声细语地问道。
“晌午后来看了,与那老中医说的如出一辙。”
椿浣回复着明俏,明俏投洗浣布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恍惚愣住,她应早就明白宫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太医不顶用,一个个吃着朝廷的饭碗到了紧要关头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医术,当真是庸医!
明俏三指环成一个圈静静叩响那紫檀木雕花走龙案几,思忖着,她记得自己是安乐长公主的时候,好像听母后说过,瀛州有个妙手回春的赛华佗医仙,隐世独居。
但是这个人心高气傲的很,恃才傲物,行医有他自成一套的规矩,不医朝廷罪犯不医为恶好色者,而且施救全看眼缘,顺眼哪个便治哪个,随心所欲。
“袭风,你觉得那赛华佗,有几成把握将你主子的腿救回来?”
明俏倏地敛眉垂眸开口,目光灼灼盯住袭风曼声问道。
“夫人,可说的是那瀛州的医仙?”
袭风一愣,微微张口,瞬间又反应,带着试探性的口气反问。
“是,我想去瀛州试一试,只要能救夫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紧紧抓住,不能让自己抱憾终身。”
明俏眼神坚定,眼底的光熠熠生辉,袭风被她这份决心震住,心里絮絮叨叨着主子果真找到了一个好夫人,看她这架势若是天上的星星能治好他的,明俏或许都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袭风,你和追月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准备着探查一下医仙此时身在何处,这趟去遥远的瀛州万万不能让旁的人知晓,刺杀大人的幕后黑手还未揪出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明俏冷静自持地有条不紊吩咐安排着,眉间逐渐褪去了先前大家闺秀的温婉和煦,取而代之的便是摄人心魄的凌厉冷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逼人。
“属下遵命!”
袭风行礼,鞠躬作揖退下,急冲冲地飞上了房檐看见了追月在那里遥望着月盘,蓦地走到她的身后,突然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你作甚!”
追月很是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一下拍掉了他搭在肩头的手,恶狠狠地质问道。
“夫人要去瀛州去寻那医仙赛华佗,我们得准备准备。”
袭风把夫人安排的一切都跟追月像倒豆子一样尽数说完,追月嫌恶的臭脸色才微微好了些,变成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很是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追月并未跟他寒暄闲唠,匆匆撑住身子舒展膝盖站起来,一个速度极快的翻身提起轻功就隐匿入无边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