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过得匆忙又窈窕,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天。
自住进了太傅府里,明俏将养得愈发珠圆玉润起来,整个人气色比之前在尚书府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好了不知道多少,椿浣着实为她家夫人高兴,苦日子熬过了头,前方尽是锦绣征途。
因着太傅被派到了淮南一带为陛下办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瞧见荀寅了,手里甚是无聊把玩着他那白玉折扇,细细嗅起来似乎还残留着他指间淡淡的墨香。
日子越发炎热起来,明俏收到从淮南城送来的大红樱桃和荀寅的书信,送来的樱桃品色俱佳,颜色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放在筐子里用大大小小冰块镇着快马加鞭送来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思及此,明俏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明俏让凝玥洗了一碟子送到抱节居里,余下的分给椿浣她们这群小丫头尝尝鲜,椿浣和凝玥闻言大惊失色。
连忙推诿着不从,摇脑袋说着自己一个奴颜婢膝的贱婢是不值钱的命,何德何能吃上主子的东西?
明俏娇嗔着拍了一下小妮子的头。
“你从小伺候我到大,与我在那磋磨人的地儿相依为命,如今陪我嫁进太傅府里,我把你当成亲姐妹一般看待,保你半生无虞,你竟然还不承了我的恩?”
椿浣听见自家姑娘这番掏心窝子的话,顿时红了眼眶,眼珠在暗暗流转悄然滴落,明俏仍是见不得漂亮的丫头落泪,连忙递上去自家的绢帕擦了擦她红肿得宛若两颗核桃的眼,眉目间温婉如许。
还剩下不少樱桃,明俏让丫鬟们把剩余的放入冰库里好生存放着,冰窖里冷得宛若寒冬腊月,一般的食物要保鲜可以在里面放个半个月。
樱桃洗好,白瓷骨镶金丝盘上放着一颗颗娇嫩欲滴饱满光泽的大樱桃,明俏看了眼便食指大动,慵懒地依靠在贵妃榻上,伸出如玉般细腻的手指盈盈拈起了一粒放入口中。
嫣红的唇瓣含住大红色的樱桃,平添几分旖旎的娇艳,樱桃入口清香,又鲜又美,她不知足地将盘里面的一个不剩地吃抹干净。
用芙蓉花露泡好的水拾掇着净了净手,晾干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那封放在床头案上的书信。
映入眼帘的便是荀寅那清隽又遒劲的字儿,像往常寄过来的家书一样,先是问候了一下宅中大概的情况,还有关心关心明俏的身体如何,日子过得还好不好。
下人可还听话,如若不听话乱棍打死便是,不用忧心管教,府上一切完全不用她来操劳,只管自己舒心快乐便是,尔后再转了话题问岳父大人的身体怎样,最后才到了他这封信的正文上。
“吾妻连心钰,见信安好,近几日天气热了起来,记得要少饮过冰的凉物,现下在淮南城一切皆好,切勿挂念,应再过一月余,我便可以启程返回长安,到时可陪爱妻共度良辰,吾甚念你……”
明俏读到这句话,脸蓦地一红,这人还真是不知羞,在家书里还写这种劳什子的话,她匆匆看完后面的一些日常琐事之后便把信件用玫红蜡烛的火舌烧得干净。
还有一月余才回来,明俏无奈似的撇了撇嘴巴,心底下寻思着不如趁着这个时间给他绣一个鸳鸯荷包,他看了定是欢喜的,想到这个,明俏嘴角的笑就按耐不住了。
这一笑日月都失了颜色,椿浣和凝玥愣愣地看向自家主子,满脸少女怀春,她随后高声招呼丫鬟来让她们去大街铺子里买些女红用的东西来。
虽然她自幼对女儿家家做的东西不甚感兴趣,亦然也不精通女红绣花,但是她可以学啊,府上的老嬷嬷那绣花技巧倒是一绝。
说干就干,过了晌午明俏用完膳后,便让那嬷嬷进来了抱节居,专门来教习她女红。
初次尝试,明俏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样,一股脑想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无瑕,但是却又没到那个水平往往力不从心。
嬷嬷见状说道:“夫人应用巧劲儿,这绣花针不比绣春刀,不能那样拿,应该慢慢来,一点点别着急。”
明俏略有懊恼,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小时候为何不听母后的话乖巧地做个金枝玉叶的闺秀公主。
反而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去研究学习那些男儿才学的君子六艺,导致现如今给自个儿夫君绣个荷包都这么坎坷。
一路磕磕绊绊才穿好针引好线,颤颤巍巍地不妙感到手中那枚小小的银针却比自己扛起来的刀戟还要沉重上几分。
“嘶……”果然,不出意料地,她的手登时被扎到了,猩红的血顺着指肚从骨节处缓缓流下来,晕染了她月白云纹衣裳,宛若在冰天雪地里开出一朵荼蘼艳丽的娇花。
“夫人金尊玉贵的,要不还是不要做这等活儿了。”
椿浣心下起了疑,眼里充满着不解和疑惑,自家主子什么水平她知根知底,明明她之前绣工极好。
之前连老爷的衣裳有的都是夫人她独自一针一线缝出来送给他当寿礼的,为何现在这看着分明像个初学者似的,连拿针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别扭不对劲……
不过椿浣也没多想,一看到夫人的手被扎破,那细皮嫩肉的手指头上出了这么个血洞子,心疼地劝说道。
“不,这是我给姑爷做的第一个荷包,我必须绣完了它。”
明俏神色坚定地淡淡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紧接着拿起针编织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又开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全神贯注不吃不喝地开始绣荷包。
椿浣还想劝一下,看有没有回寰的余地,可凝玥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出去。
“夫人想给姑爷做就做呗,咱们下人还管到主子头上去了?”
凝玥笑骂了一句不争气没眼力见儿的,抬手揉了揉椿浣的发顶,与她端着托盘双双回到小厨房里帮忙去了。
*
每每到了夜晚亥时,明俏摸着身边凉透的被褥,感觉心里涌上来一股难言的况味来。
她很想荀寅。
心里脑子里满是他玉树兰芝般的俊俏身影。
成亲不过几个月,自己就已经这么熟悉和依赖他的存在了吗?
她抬起头睁开明媚的杏眼食指轻轻点数着天边的星星,数了一会儿后便沉沉睡过去。
翌日明俏醒过来,脸色非常不好,神情恹恹的提不起来一点精神,凝玥取下灯罩,房中阴暗逐渐亮堂了起来。
她见到夫人站在长信宫灯旁,神色恍惚,颤抖着双肩索瑟,脚底下一片碎片,椿浣急忙跑上前去扶住明俏,担心地问:
“夫人?你怎么了,是昨夜没睡好吗?”
凝玥在一边双手捧着擦脸的绢布,也是一脸忧心忡忡地看向明俏。
“无事,就是昨夜蚊子多了,在我耳边嗡嗡个不停,烦人得很。”
明俏起先是充耳不闻,两耳都感觉彷如暂时失声一般,两个丫鬟见状连忙搀着扶着她重新坐在床榻上。
凝玥拿起蒲扇来轻轻摇着悠悠小风,椿浣泡好一杯热茶浓郁放入她的掌心,手中渐渐回升的温暖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
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一下椿浣,脸上的阴郁迟迟不肯褪去,眉目间带着暮气沉沉,她昨夜里做了个很不好很不好的梦,被吓醒了好几回。
那个梦很真实,她梦见了荀寅在淮南城被人刺杀,昏迷不醒在床上的样子。
很可怕。
但她暗暗思忖后又觉得不大可能,首先不说太傅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权倾天下,无人敢轻易摘他的首级,再者金吾卫御林军和暗卫会一路随同保护他的安全和性命,他自己也是文武双全,必要时候可以弃车保卒。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便逐渐松下心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安宁了诸多。
“凝玥,把剩下的车厘子拿来。”
明俏娇娇柔柔地唤着婢女,凝玥去了冰窖取出昨日冻好的樱桃,给她端上来,明俏饮一口热茶,吃一口肥厚多汁的樱桃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舒坦。
吃完樱桃,她便开始坐在小轩窗前兀自安静地绣着荷包,鸳鸯交颈已然出来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雏形。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一直被荀寅安排在潜伏在明俏身边的暗卫追月,倏地一下从房檐上跳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面容上带着少有的慌张,跌跌撞撞地落地。
椿浣蹙眉,这暗卫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于是开口想训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不能在夫人面前大叫大喊,你……”
却不料追月冷冷觑了她一眼,椿浣被那过于凌厉毕露锋芒的眼神给吓破了胆,赶忙停止了嘴躲在明俏身后去,翕动着唇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垂下头去。
“你别着急,且慢慢说。”
明俏见她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如今这么慌乱无主,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便先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自己乱了阵脚慢慢来。
“夫人!淮南城传来的密报,说是大人,大人他……”
明俏一听见大人二字,心里的不安瞬间被扩大了无限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二,但紧紧咬住的下唇沁出点点血珠显露了她此时此刻的真实情绪。
“他在淮南城办案时遇刺失踪,现下生死不明!”
追月眼中含着泪光,强忍下心中的苦楚用尽一生气力说完了这句锥心刺骨的话。
“……什么?!”
明俏的脸唰地一下雪白,颤动着粉唇,不敢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美目,连连往后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榻上,像是失了三魂六魄似的摇晃着头,厉声质问道。
“怎么可能?夫君他现在生死不明……那些子金吾卫、御林军是干什么的,吃软饭的吗!”
她那场诡异的梦,当真成了现实!
明俏赶紧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声呵道:“追月,现在我们即刻前往淮南城,去寻你主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