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时候正当戌时,暮色渐浓,荀寅与明俏乘着马车回府的路上,气氛凝固,缄默不言,明俏只觉得应该自己说点什么才好,打破一下这个让人窒息不已的氛围。
“你怎么了?”
明俏看向荀寅自从出了宫就变幻莫测的脸色,似是压上了团团墨黑乌云,她微微挑眉,难不成是在气方才那北魏太子轻薄她的那几句话?
不该啊,荀太傅是何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思深沉的很,为了这点小事儿就给邻国吊脸子拿乔,实属失了他的君子风范。
“……我没事。”
荀寅冷硬地回答,语气像是粹了万年不化的积雪寒冰一般,冷得明俏直接颤栗了一下。
明俏撇撇嘴,咬着下唇自己愤愤嘟嘟囔囔着说道:“这老男人当真是个口是心非的,明明就是吃味了还不承认,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不清明俏一个人攥着手帕子自顾自喃喃自语着什么,荀寅心头只觉得一口郁气无法纾解。
那宁筠彻倒是个俊俏的玉面儿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那顶好的皮相他也要侧目三分,想必是多少高门贵女魂牵梦萦的郎君。
接着又不知怎的又蓦地想到了那常住公主府的苏羽青,安乐长公主生前的唯一面首,青衫磊落,翩翩君子,不知道明俏有没有与他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缱绻情意?
这些他都一概不晓得,只能自己胡乱地想,越想越不得劲,越想心里越发地难受。
思及此,荀寅脸色更黑了,薄唇紧紧抿住不语。
“你刚才,瞧那北魏太子,你觉得,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荀寅实在是压不下心口那团气,只得微微别过脸来看向明俏,将末尾“好看”二字咬得极其重,郑重其事地问出来这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气里满含着酸味与不屑。
谁能料想到,这句话竟然是权倾朝野的荀太傅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呢?
明俏惊讶归惊讶,该做的一件都没落下,她先是脸上绽开一个人比桃花娇艳的笑靥,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紧握起来,然后甜甜地说道。
“夫君是天上的谪仙,是那濯洗皎皎的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等凡夫俗子岂能入了我的眼?”
虽说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是这对于整颗心来来回回正浸泡入酸梅汤里狠狠拧干的荀寅来说未曾不是一件可以宽慰的好事。
他很受用地回以她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声音都柔软轻松了几分,带着些许懊悔不迭地说着:“夫人,是我小心眼了,多多担待,让你见笑了。”
“无妨,妾身心里只有夫君你一人。”
明俏依旧眉眼含春,这是她第一次在荀寅面前自称妾身,荀寅心里顿时涌上来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觉,原本英挺的五官线条柔和起来,整个人像是泡进了蜜罐子里不可自拔了。
袭风偷偷觑着这两个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不由得微微叹气起来,不知这件事是喜是忧,毕竟那连姑娘是主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太傅夫人。
理应当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现在夫妻和睦,他作为一个下人更应该欢欢喜喜地庆祝放鞭炮,但主子英明一世,想不到这个时候却被美色当前所诱惑,糊涂了一时啊!
回了府,明俏因在宴会上献了舞,没吃到什么好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赧然地瞥了一眼荀寅,荀寅微微颔首走到小厨房吩咐着廊庑下的丫鬟们准备些吃的来。
不多时,抱节居的食案上摆着一碟咸鸭蛋,一碟水烙馍和几个清淡的菜丝肉,和一碗红豆薏米燕窝粥。
“你先吃吧。”
荀寅见她不好意思比自己先动筷子,三指环成圈轻轻叩击着紫檀木桌面,开口缓缓道。
“你也吃些。”
明俏谦让了两三句,看着垂涎欲滴的佳肴按耐不住,荀寅见状先是为她添了些粥,替她卷了一张饼子,里面抹上流油香喷喷的咸蛋黄。
夹上翠绿的青瓜丝条,咸菜凉拌豆腐丝,煮熟软糯热腾腾的肉丝和乌黑木耳切成的小段,卷好了朝前探了探身子把饼子递给她的嘴边。
“这样的吃法很好吃。”
明俏眼神瞅着递到口边的卷饼,顾不得什么之前作为公主的那些用膳礼仪,很没有形象地咬了一大口,饼子的清香和菜丝的鲜美混合杂糅在一起,味道竟然是出乎意料地好,她接过来又尝了几口。
等到吞完口中的饼,荀寅也给自己卷了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这个男人不光是笔墨纸砚时神色专注的好看,在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上也足见风雅儒气,吃相好得让人都觉得碗碟里的菜都没味道,这样的人才是秀色可餐值得。
他喃喃跟明俏说着:“先前家里落魄的时候,爹爹娘亲都去了,留下我和弟弟荀川二人相依为命,当时正赶上闹饥荒,连年没有好的收成,我和弟弟被荀家的其他族亲赶了出去,流离失所,
吃了上顿没下顿,当时不过七八岁光景,在府里也没人照管就自生自灭,本来想着忍一忍日子就这么过去终究会好的,我刻苦读书,弟弟却心不在此,整天没日没夜地起舞练剑,
他喜武,我好文,说起来也是奇怪,兄弟二人长得相像,但性格却迥然不同,可惜,他还是没能熬得过来,好日子刚刚见了点亮,结果十三岁那年就病重得了肺痨去世了,这卷饼,就是娘亲还在时经常为我们哥俩做的家常菜。”
明俏诧异,她一惯是食不言寝不语,怎么今日用膳还同她喋喋不休?
第一次听见他同自己说了家里的那些不容易的往事童年,他竟然还有一个早逝的胞弟?这怕是当今圣上都不曾得知的,这等事情告诉自己,他还真是信任,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明俏吃了半个觉得自己撑了,捏着饼子不知道该如何,荀寅见她吃不下了,便很是轻车熟路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卷饼。
“给我吧。”
明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拿掉了,看他神色如常地吃完了剩下的卷饼,喝完了小盅里的甜粥,吃完了咸鸭蛋和豆腐丝。
她突然想起来,荀寅在宴会上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只顾得和群臣敬酒喝酒了,他的胃这样会好吗?
明俏自顾自想着,下次不如给他熬一点金丝南瓜小米粥?坊间都说那最养胃。
她捏着绢帕给他细细擦了几下唇边,忍不住曼声轻轻道:“下次如果有应酬,一定要先吃点面食垫垫肚子,再去喝酒,不然你的胃会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荀寅点点头,唇边含着笑,目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