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俏本以为这场面见使臣的宴会就这样让她浑水摸鱼地过去了,却不料那北魏使节身边穿着一身明黄色四爪蟒袍的太子爷宁筠彻在酒席间突然不急不缓地开了口,笑眯眯狭促地对明识初说道。
“素闻长安城的尚书府嫡三姑娘舞艺精湛,当年德善公主的春日宴上惊华一舞动长安,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让孤和众臣可以欣赏夫人妙曼的舞姿呢?”
明识初原本不怒自威的淡淡笑容顿了顿,面容上似带了些许的不悦,要知道邻国北魏皇子觐见大邺,这样轻佻唐突地要一个臣妇上殿献舞是一件很不尊重人的事情,这番话说得极为挑衅,既没有顾及到荀寅,亦没有想过大邺和明识初的脸面,当真是不知好歹。
明俏从未被人在这种两国邦交的肃穆境况下这般让人注视过,下意识地往荀寅身边缩了缩,骤然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埋着脸直直凝视着自己的裙裾争取不抬头。
宁筠彻却对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以为然,目不转睛地打量从上到下开始打量着她,眼神满含玩味和看好戏。
而明俏身边的荀寅握住白玉酒杯的手倏地紧了紧,眸色深沉,不知道他在思量着什么,只是阴测测地盯住那宁筠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
明识初挑眉,虽贵为一国之主,万人之上,他是君主帝王,大邺一般没有一个人不臣服他,但荀寅可不是一般人,他手握二十万精锐兵权,一介白面书生的文臣却拥有先帝御赐的阴虎符,他不敢去轻易招惹。
也不好拿捏这件事自己做决定,他把目光渐渐从宁筠彻的身上挪移到荀寅的脸上,只见他依旧风淡云轻地坐得稳稳当当,一张脸寒若冰霜面无表情。
但紧攥的拳头和风云翻涌的少有喜形于色的凌厉眼神,已然暴露了他此时此刻昭然若揭的心绪——
非常不悦,极力忍耐。
明识初看得胆战心惊,又回头悄悄觑了一眼宁筠彻,只见他仍旧用一种轻浮浪子的眼神去盯住明俏的脸蛋。
心里正暗自筹划着到底该怎么圆回来这个场面,却听见一道宛若黄鹂蹄叫的娇柔嗓音穿破了这般尴尬的境地。
“臣妇献丑了。”
荀寅愕然,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细裂缝,心里无比讶然,他知道她并不是尚书府的三姑娘连心钰,安乐长公主可是自小对舞艺一概不知的,他最是了解她,而她现如今竟然要主动去献舞?她当真要去?
“夫人。”
荀寅声音里带着担忧和关怀,及时拽住了她的广袖,触及掌心温热,一双修长白皙的微微凉意的手此时不由分说地想拉住她迈开的步子,明俏却对他报以浅浅一笑。
娇艳若桃花般俏丽,轻轻拂开他的手,款款身姿袅娜地走去殿后,不急不慢地慢条斯理换了一身衣裳。
荀寅紧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屏住呼吸,连心跳声似乎都开始放慢节拍,生怕因她出了什么乱子,让这些老奸巨猾的老匹夫们牵扯到她,危及到她的性命,伤害到她一根汗毛。
明俏换了一身素雅别出心裁的宫装舞服,清丽芙蓉出水的妆容却偏生叫她显出来浑然天成的媚气,头插鎏金珐琅雀翎灵巧地绾上三千青丝倾泻如墨染,彩扇流苏摇曳飘逸,赤足的脚踝处套着冰糯种白玉点翠银钏。
精致动人的脖颈间戴着叮当作响的烧蓝镶金滕花璎珞,皓腕凝霜雪挂着蓝白琉璃缠丝银镯,踩着宫廷乐师演奏的曲调翩翩起舞,她的舞姿袅袅婀娜美艳,如梦似幻,一阵颤栗从左手染上粉红丹蔻的手指尖传至圆润粉嫩的肩头。
手中的扇子带着月白轻纱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飘来盈盈暗香,忽而双颊香腮桃红,双臂柔弱无骨步步生莲,仿若凌波仙子半遮半掩。
一舞罢了,全场用惊艳的眼神望向明俏,这惊华一舞当真是绝妙至极,惊世绝伦,连家小女,当世无双!明俏故作女儿家的娇羞赧然,眼睑微阖,鸦羽般乌黑纤长浓密的眼睫低低颤动着在微光之下,不言不语,静静伫立,却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特殊气质如兰来。
明俏在众人的眼中看出来惊艳之意,皆是目光沉沉逡巡着她,都有些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好!好,果然是太傅夫人,竟有如此绝佳的舞艺,让孤大开眼界,大邺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宁筠彻啪啪啪连拍三下响亮地鼓起掌,言语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与赞美,盯向明俏的眼神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玩味趣韵,而是纯粹的狂热与爱慕。
“北魏太子谬赞了,臣妇不敢当。”
明俏礼貌性地眉眼含笑福了福身子,曼声屈膝行礼之后不动声色一步步悄然退了回去,待回到荀寅身边,她才觉得自己心安了不少。
她果然,还是对荀寅更能萌生出一股莫名的信任和安全感。
荀寅看向回来若无其事的娇妻,漆黑深邃的眸色略略沉下去,摇着折扇没有开口,再望向她与平常无二的轻松姿态随手捡起来一个黑美人葡萄,塞进嘴里一脸享受快活仿若品尝河海珍馐的表情,感觉有点火大。
自己那么担忧她,她却比自己淡定多了?
还对那北魏太子和颜悦色?
荀寅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为了压住胸中的怒意又多喝了几杯秋露白,明俏在一边微微蹙起了眉头,凑近到他的耳畔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劝慰道:“少喝点,喝太对对身子不好。”
荀寅饮酒的动作稍稍顿住,眸光烁烁,却又在停留两三秒的时间后继续与那些虚与委蛇的群臣对饮。
明俏陡然被这样无视,有些错愕地看向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酒过三巡脸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庞现在仿若点染了天边灿然的云霞,整个人似是被从九重天拖下来坠入凡尘一般,少了些清冷和太过完美的表象,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自己不发脾气,当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脾气的了?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了?
他荀寅从来不是。
只不过对于明俏,他愿意做个君子,只要是她喜欢的样子,他便可以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