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顺利进行着,后来的三日里明俏也未曾出过门,一直待在府内忙里忙外地备嫁,嫁衣早先就开始由长安最负盛名的永乐裁缝铺缝制起来,这几日里约莫着基本完工。
明俏坐在榉木雕云纹嵌罗汉床上,床上大红潋滟的嫁衣铺满整个榻,上头搁着那顶缀满白玉翡翠珍珠流苏的凤冠,在昏黄的油灯的照射下闪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她呆滞凝望半晌,伸出指尖细细摩挲着繁杂馥丽的凤凰花纹绣,才对来拜访尚书府的褚甯毓道。
“阿毓,这两生的执念,倒是明日便有了结果,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褚甯毓闻声哽咽,吸了吸有些酸的鼻子,蹙眉道。
“莞姝,你当真愿意嫁给他了吗?你真的不介意他……”
“待我自证清白,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尘埃落定后,这前世的仇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今生我亦不愿再过那样如履薄冰猜忌多疑的日子了,至于初儿……我实在昧着心意不能对他下手,还有荀寅,我日后怕自己越陷越深,这个人始终是我的弱点。”
明俏倏地攥住褚甯毓的手,腕间的冰种飘丝血玉透出凉薄意蕴,她杏眼微微眯起打量她:“阿毓,别说我了,且问问你,你对那楼侯爷可还存着心思?”
“说我们作甚?那早已名存实亡罢了,连和离书我都帮他写好了,就是他一直不肯同意,他说给我定武侯夫人的名分,我们本就无太多男女感情,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相熟相知的玩伴罢了,这桩婚事也是双方家族父母的约定,我现如今还能指望什么?”
说完这话,褚甯毓嗓音沙哑,渐渐低下头去,垂眸斜眼看向旁边的桃木四扇屏风。
明俏晓得,她这个动作,就是不愿意再继续多说,相识十几载,这个手帕交的姑娘已跟她亲如姐妹,她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明俏甚至都能品出是何意味来。
“待我嫁过去后,你要在将军府好好照顾自己,莫让我担心你。”
明俏往着眼前的褚甯毓低垂的发顶,顿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突觉眼眶微涩,泪眼婆娑地说着。
“莞姝,你应当操心自己,不过这太傅府定要比尚书府待你如珠如宝,荀寅不会苛责你,你们日后相敬如宾,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好抉择好去处,你就安心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别哭了,你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褚甯毓一遍遍仔细交代清楚,因着陈夫人一向与连心钰不合的缘故,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做全懈怠了,她一边恼怒地愤愤骂着一边心疼地摸着明俏的手,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她便又叮咛她记得好好休息,便与连父连宜昇告辞离去。
明俏一人,望着天边几朵被风吹得游走不断地云,抱膝在榻上独自坐了很长时间,她今夜想了许多往事美好回忆。
想起来父皇宠溺地勾她挺翘鼻梁的笑容,想起来明识初与她儿时的嬉戏打闹,在国子监一起求学的岁月,想起来母后的细声嘱托,和那双温柔的手抚摸梳理着她的墨色长发,方才合衣睡下。
大邺开元三十七年三月初六,宜嫁娶,祈福,开工,祭祀,求嗣,婚嫁,斋戒,是个很好很好的吉日。
卯时到,新妇起严妆。
明俏在睡梦里抱着锦被正香甜,被人匆匆叫醒,丫鬟们纷纷扶起来她,受到一阵凉风背脊发颤,见状忙簇拥着她披上长袍去梳洗。
“三姑娘,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奴婢们先搀扶你去净房沐浴,再去梳妆打扮。”
明俏微微颔首,任由几个丫鬟摆弄着自己的身躯,神情慵懒散漫地无语不作声,推开门扉入了朝东的隔间,里面铺着一层金丝锦织白狐毛毯子,踩上去软软得甚是舒服。
左眼无意间瞄到束腰高花几、长信宫灯、宝光珍珠珊瑚树,这间临时的净房布置摆设都要比她那心荷院的闺房好了,心下不禁暗自嘲讽——这怕是爹爹为了不驳掉太傅面子所以强硬的授意,若是陈夫人定不会给她此等待遇。
两个丫鬟为明俏把身上的雪白亵衣给脱下,柳腰纤细,肤若凝脂,玉骨冰肌,美得明艳动人,美得摄人心魄,不禁让椿浣吞了口唾沫,她家三姑娘的容颜昳丽,连身材也是一等一得没得挑……不知姑爷看了作何感想。
明俏梳洗过了,丫鬟赶忙三下两下帮她擦拭着身体,抖着手谨慎小心地回到寝室,丫鬟帮忙细细描摹远山黛眉,涂上嫣红的口脂,妆点精致面容,绾好出嫁的发髻,凤冠霞帔,头上的玛瑙珍珠跟随步子摇晃碰撞出叮当脆响,大红嫁衣灼灼如残阳血月般熠熠生辉地映射,束在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颇有几分神妃仙子翩若惊鸿的模样。
“姑娘,您真是这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了。”
几个丫鬟笑嘻嘻地说着吉祥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光滑细腻如羊脂玉般姣好的面庞,喃喃细语。
一旁的喜婆嬷嬷银发苍白,笑着催促着明俏赶紧点几个陪嫁过去的丫鬟,好在太傅府里有个熟悉的人儿照应着。
“椿浣,凝玥,你们两个留下来吧,日后随我嫁去太傅府。”
明俏思量着摸着下巴点了两个陪嫁丫鬟,椿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眉眼弯弯如月牙般好看,而凝玥则是讶然,错愕中带着兴奋,翘起来的嘴角时时都不肯垂下。
“你们先下去吧,记得端上两盘水果来,我先自己一个人待会,到了时辰再来唤我。”
丫鬟们纷纷屏退,明俏把玩着手中的玉镯子金步摇,吸气吐气了一会儿,心中那样紧张的情绪渐渐舒缓了起来,待到傍晚申时,椿浣和凝玥悄然进入,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凤冠,盖上红艳艳的镶金纹绣的盖头,荀寅身骑白马,一身火红贵气华服衣裳如烈火般灼烧,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盈盈落下美景里自己轻声笑了出来,身后早已敲锣打鼓地喜庆奴仆站成两队在大门外恭候多时,迎着明俏去喜堂与自己拜天地。
“钰妹妹……”
是大哥连颂的声音,明俏刚要迈出门槛的脚稍稍停顿,慢慢回头,但是红幔挡住了她的视线看得不是很真切,她听到声音一步步近了,“你今后要照顾好自己,哥哥不能一直陪伴着你,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玉镯子是满绿帝王绿冰糯种的,是我之前邀功被赏赐的物件,这个给你,也是个念想,你今后,一定要幸福。”
连颂紧紧拉住明俏的手,竟然没有形象地呜呜低声哭了出来,泪珠暗滚翻涌,声音沙哑黯然凄切,真心实意。
连明俏都心里发酸红了眼眶,她揩去弥漫开来的晶莹泪光,轻声细语道:“颂哥儿,我会的,你也要幸福。”
话毕,连颂狠命点着头,明俏则是转身迈出上了红绸赤缎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花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款款入来,耳边都是热热闹闹的恭喜声和道贺声,明俏按部就班地走了流程,在与荀寅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她低头看向了荀寅脚下的红得刺目的皂靴,拽着赤色花球的手微微抖了几抖,她咬住下唇,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礼成——”
喜婆乐呵呵地吆喝着喊完这句话,满眼幸福地望向眼前这对十分般配了得的璧人。
明俏被人送回了洞房,荀寅面上带着笑意,留下来与亲朋好友们周旋,双方只有连心钰的双亲,连宜昇和陈夫人,女方来得人不是那么多,而男方这边高朋满座,有兵部侍郎林志祥,内阁首辅张敬休,东厂督主萧则勋,皆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甚至连太子明翼、二皇子明致、四皇子明祁都来恭贺了。
回到喜房,女眷跟随撩开红幔帐纱洒在大红棉被上红枣花生桂圆子,吉祥话喜庆话说了诸多后,两人喝过合卺酒,双臂交织,明俏脸上有些略略发烫起来,染上红晕,面色腮红微醺。
见二人这般,便不好再多留,便鱼贯退却,只留下新人坐在榻上,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明俏望了四周一眼,火红一片,贴在雪白墙壁上的红大囍字灼目,抚弄着手里还弥漫着香味的红花,她垂下头露出一段莹润如玉的纤纤脖颈,青丝缠绕,低声喏喏:“夫君。”
荀寅金冠束发,面如冠玉相貌堂堂,红衣袖口微微揉出了褶皱,他用喜秤挑起盖头,象征鸾凤和鸣,盖头下是一张娇艳明媚的精致小脸,眼尾微红,女儿家的娇憨羞赧跃然。
她当真是美的。
荀寅阖上眸子闭眼,许是这泼天红艳吉祥让他视线模糊起来,再次睁开眼后一片清明。
“连心钰,今后你便是我荀寅的夫人,我定会护你保你爱你,把你捧在心尖上,待你如珠如宝如玉,我们荀家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成亲后如若女子十年无所出才能纳妾添房,你不必担心宅内妻妾不合,我父母早逝,你也不用起早去请安,我知道你在尚书府的日子不好过,但如今入了我太傅府的门,我便让你过这长安世家贵女艳羡的生活。”
荀寅话毕,明俏瞪圆杏眼惊愕,从未听过荀寅说过这么多的话,即便是在朝堂觐见天子都是先上折子后断断续续地补充,他金口玉言,连贯下来连气都不喘一声,上辈子这辈子,都未曾料到他会对这个圣旨赐婚的妻子如此上心,他当真,是个君子。
明俏心里微微发涩,荀寅待连心钰是真好,即便自己就是连心钰,但是内心也泛出来酸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