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人,可是想说什么?”
明俏实在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她与他倏地四目相对,荀寅黝黑的眸那般直勾勾地盯住自己,那目光太过五味杂陈满腹心事,翻滚着暗流默默涌动,不禁背脊倏地冷汗涔涔起来。
“无事,我只是瞧着你像一位故人。”
荀寅淡淡地说着,渐渐撇开探究的目光,双唇微微翕动。
提及故人二字,明俏杏眼湿漉漉闪烁片刻,抿了抿嫣红的樱唇,未多言敛去神色垂眸不语。
蓦地,赶路的马车突然急急地停了下来,原本坐姿端庄典雅的明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一声惊呼,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借力俯冲,瞳孔骤缩,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里不断念道完了完了,今日怕是要在这里破相了,近乎无望地看自己额头直直撞向前面的雕花菱木角,却不料一双手眼疾手快地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避免了一件惨案的发生,将她一下子带入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手指轻轻触及到一片柔软,荀寅怔愣地看着她,耳根慢慢红起来,有着片刻的恍惚出神,淡淡的香氛萦绕在他的鼻尖,是桃花盛开朵朵的香气……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微微侧开的脖颈间,两人的青丝都缠绕在了一起,柔若无骨地手慌慌张张地抵住了他的腰腹,陡生变故,
再看她明艳娇丽的面庞一瞬间红了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如何孟浪的举措——
明俏耳垂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整张俏丽清秀的脸蛋发烫像是染上了天边的云霞,咬着下唇。
“荀大人,连三姑娘,你们方才没事吧,刚才突然一条野狗飞速跑在马车轮子下,吓得我堪堪停住……”
驾车的袭风卷上帘子将头探了进来,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了几下,什么情况?这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主子吗?主子竟然主动抱着三姑娘?这可还是在马车上啊……太禽兽,太孟浪了。
“哦,你们继续!”
袭风很是明白地乖乖退了出去继续快马加鞭地赶路,笑得荡漾。
袭风刚才的这番话才将二人彻底从中唤醒,荀寅慌乱地把手松开,明俏也低着头慢慢坐回了原位置。
“三姑娘,我方才是救人心切,不是有意的。”
荀寅蓦地将手突然缩回去,有些苍白无力地解释着,话语都开始结结巴巴地不连贯。
“我晓得,谢谢荀大人。”
明俏从他怀中起来,故作不在意地挪开视线看向珠帘外的长安街景。
荀寅也当做没有发生过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平复了一下情绪,抬头却越发望着她岫玉般纤细白嫩的脖颈眸色深沉,,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苦思冥想着,之前他自诩是个不重色的人,现如今,对着这连三姑娘?
*
回到尚书府,明俏随椿浣到了心荷院,只见连心钰的大哥连颂独自负手站在那棵老槐树底下,与连心钰颇有几分相似的俊逸脸庞此时此刻微微扬起,身上洒满凉凉浅浅的月光,长身玉立,青衫簌簌,文人气质显现出来。
再次靠近,明俏细嗅,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子浓郁的酒味,还夹杂着……不易察觉淡淡的胭脂味。
明俏稍稍愕然,从连心钰为数不多的回忆中看,她大哥连颂一直是个正人君子,从不流连于烟花青楼之地,是从未有过寻花问柳的经历的,甚至连喝酒都是少数。
“颂哥儿?你怎么在这,是来寻我的吗?”
明俏不解地开口问,水眸流转潋滟生澜略略扫了连颂一眼,却发现他此时面色凝重不已,板着脸沉声,拉住她的手道。
“钰妹妹,你告诉我,你当真不喜欢刘家二公子了?我记得你之前很是中意他,现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无需顾及他人,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毕竟哥哥也想让你嫁给你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
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讲了,自从娘走后,我作为你的亲哥哥确实之前疏忽慢待了你,没有尽到我应尽的责任,你也明白我也是身不由己,现在本就陈夫人在这尚书府依仗爹爹作威作福,我若是一心护着你怕是会给你招来更大的祸患,待我今年春闱考取功名,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连颂今日也不知是怎的,絮絮叨叨跟她讲了一大堆,譬如他们八岁那年不应该抢走她心爱的竹蜻蜓,九岁那年不应该戏弄连心钰掉入荷花池子里生病发高热,再比如十一岁那年不应该故意作弄她寒冬腊月锁在门外待了一天一夜……
往事种种都被连颂尽数诉出来,听着明俏脸色越发不好,无奈地素手纤纤捂着额头,面上表情很是复杂,这哥哥真的个不靠谱的,原来是从小就爱坑妹妹。
先前都是有贵为太子东宫的初儿宠着自己的,几乎是有求必应,如今这一对比,倒是有些叫人承受不了,这连家哥哥也是惨淡得很,年少丧母,尚书府的名正言顺嫡长子,却比个庶出的弟弟连禹更加不得父心。
说起秋闱,明俏就不得不想起来少年时期的荀寅,荀寅十八岁当年就是连中三元,荣登大宝殿被先帝大肆赞扬了一番后,从此便誉满长安,再到后来入仕的君子如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状元郎当时骑着红鬃烈马的英姿伟岸,多少名门贵女的心仪的身影。
明俏捏了捏眉心后叹气,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连颂的肩膀,“颂哥哥,你莫要太过自责,钰儿明白你的苦衷,当我知道那刘云出尔反尔换庚帖求娶四妹妹的时候,就早已对刘家二公子没了往日那么少得可怜的情分,荀大人是个值得的良人,
我们曾经相处过,他待我很好,至少比在尚书府的日子要舒心很多,你不用太过为我操劳,你现下是要专心准备春闱,切勿再要与朋友流连酒肆了。”
连颂顿时臊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埋着头不敢去与明俏对视,心虚地觑了明俏一眼,低低地回应了一声,行礼作揖告退:“嗯,钰妹妹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多叨扰了,妹妹夜安。”
明俏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顿时哑然失笑,果然血缘羁绊就是可笑,她竟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哥哥生出几分像模像样的兄妹情谊来,明明这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已经这么熟络了。
椿浣叫道:“三姑娘,水温好了,快来吧。”
明俏让椿浣解开层层叠叠繁杂的芙蓉锦绣襦裙,如玉的肌肤四周围氤氲着雾气缭绕迷蒙,伸出莹润小巧的粉嫩足尖轻轻点了点水面试了试水温,起身泡入温暖的汤池中。
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微波涟漪,云鬓微湿,三千青丝松散地披在细腻的肩背上如一副江南水墨画,慵懒惬意地如莲藕般的双臂张开靠在壁上,她累得不行,比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暗暗地想着,还有三日,三日后自己就要嫁给那个权臣了……
明俏缓缓阖上眼眸,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自己脱离了尚书府这个让人作呕不止的大染缸,那太傅府无疑是清闲许多的,荀寅父母去得早,一来既没有双亲,二来也没有那些麻烦多事的亲戚们,不怕成婚后的日子里有人故意使绊子,这么转念一想,在这种境况下,倒也不错。
明俏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靥,娇若桃花,说是嫁给荀寅不开心那是假的,毕竟自己上辈子的真心也就给了这一个人……想着想着,明俏觉得身子越发地乏了,眼睛也慢慢睁不开了,索性变倚着渐渐睡了过去。